哲布尊丹巴是清代外蒙古喀尔喀部最大的也是最重要的藏传佛教格鲁派转世活佛,这一活佛转世系统对蒙古各部的历史发展和蒙藏宗教文化交往的影响不仅延续于整个清代,而且在近代中国的历史和蒙古国的历史上也有相当的影响。因此,对历辈哲布尊丹巴的研究也应该是藏传佛教史和蒙藏关系史方面的一个重要内容。但是,关于哲布尊丹巴活佛转世系统的来历,学术界至今仍然是众说纷纭,尚无定论。本文通过最新的一些史料对这一问题做一些新的探讨。
关于蒙古喀尔喀部,人们习惯上很容易把它与今天的蒙古国,即清代历史上的外蒙古各部等同起来,其实蒙古喀尔喀部从一开始就分成内外两部分,内喀尔喀在今天内蒙古自治区的呼伦贝尔盟到哲里木盟一带,后来演变成为内蒙古的扎鲁特部、巴林部、巴岳特部、翁吉剌特部和乌齐叶特部,外喀尔喀部分才是今天的蒙古国。喀尔喀部的名称始于明朝中期蒙古首领达延汗(1473—1516年)之子格捋森札、《蒙古源流》说,达延汗的诸子中阿尔苏博罗特据内五部喀尔喀之地,格捋森札据外七部喀尔喀之地。格捋森札以其七子分领漠北喀尔喀七鄂托克,传到明朝后期时。外七部喀尔喀经过分化组合,逐渐发展组合成三个支系,又称作“喀尔喀三汗”,即札萨克图汗、土谢图汗和车臣汗1。格捋森札的长子阿什海达尔汉的后裔号札萨克图汗;格捋森札的第三子诺诺和的儿子阿巴岱开始称汗,到他的孙子衮布始称土谢图汗;格捋森札的第五子阿敏都喇勒的孙子硕垒称车臣汗。以后到清初,诺诺和的第四子图蒙肯受五世达赖喇嘛赠赛音诺颜称号,自土谢图汗部分出一个支系,被称作赛音诺颜汗。以上合称喀尔喀四汗。
在明代,喀尔喀部与藏传佛教发展关系的代表人物是阿巴岱。阿巴岱是格捋森札的第三子诺诺和的长子。蒙古史籍记载,他出生于公元1554年,青年时代即骁勇善战,在诺诺和诸子中功劳最大,使诺诺和一系在邻近诸部中声威大震。1851年,当阿巴岱28岁时,一些商人自内蒙古来到喀尔喀部,他们带来了土默特部迎请来了藏传佛教的“巴克实”(法师)的消息,阿巴岱也产生了在自己的部众中发展佛教的念头,于是派遣阿拉格、塔尔罕二人前往土默特,迎请藏传佛教的高僧去喀尔喀传教。阿拉格等人经过7昼夜的长途跋涉才见到了俺答汗。当时俺答汗已经75岁。体弱多病。当他听说喀尔喀部迎请西藏高僧的使者到来,立即派萨玛拉囊苏喇嘛随同阿拉格等人返回喀尔喀。阿巴岱对请来的高僧十分敬重,藏传佛教遂得以在外蒙古地区复兴2。
阿巴岱与三世达赖喇嘛见面的时间,《蒙古源流》载为俺答汗去世以后即公元1587年三世达赖喇嘛在土默特部时。当时蒙古各部领袖人物前来拜见的人很多,阿巴岱也是其中之一。他向三世达赖喇嘛奉献了貂皮、撒金帐房及数以万计的币帛牲畜,三世达赖喇嘛也对阿巴岱奖誉有加,三世达赖喇嘛让他自己取一尊佛像。他取得了一尊佛像问达赖喇嘛这是什么佛?达赖喇嘛说这是金刚手菩萨,于是赐给他“大瓦齐尔巴尼汗”的称号(瓦齐尔巴尼为梵文“金刚手”的译音)。3
另据《蒙藏佛教史》载,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于公元1577年到达土默特部传教时,阿巴岱闻讯从外蒙赶来与三世达赖喇嘛会见,他自三世达赖喇嘛处领受了一部分经典,回到外蒙后,很快得到喀尔喀部众的信赖,本来喀尔喀部领袖没有汗的称号,到阿巴岱时始称汗,汗名为“斡齐赍巴图汗”4。实际上,1577年三世达赖喇嘛并没有到土默特,很明显这则史料是将1587年发生的事情前推了十年,在年代上当然是错误的。
阿巴岱为了表示对格鲁派的尊崇,在窝阔台和妥帖睦尔住过的沙拉·阿吉尔嘎地方(在今乌兰巴托附近)建寺,此即后世著名的额尔德尼昭5。但是还有的资料说当时阿巴岱请来建立寺院的僧人是属于萨迦派的6。从当时的情况看,阿巴岱到呼和浩特去会见的应该是三世达赖喇嘛本人或者是三世达赖喇嘛派到土默特的格鲁派僧人,而且近年出版的《哲布尊丹巴传》也明确记载阿巴岱在兴建额尔德尼召时佛像中装藏的是达赖喇嘛赐给的佛舍利,而且还请来东科尔活佛举行开光仪式,并经东科尔活佛建议又到西藏去迎请喇嘛”7,所以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是建立格鲁派寺院。如果所说请来萨迦派僧人是指当时因格鲁派初入蒙古,没有具体管事的人员和工匠,因而参加建寺的人员中有萨迦派的僧人和信徒,并因此发生过矛盾,则还有可能性。
此后,阿巴岱又派专人到西藏去迎请藏传佛教的高僧到喀尔喀部传播佛教。有的书还说阿巴岱汗本人于公元1589年亲自去西藏拜见三世达赖喇嘛8。这种说法是错误的,依据《三世达赖喇嘛传》和《蒙古源流》的记裁,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1577年离开拉萨后再没有返回过西藏,并且于1588年在自土默特部到北京的途中去世,所以阿巴岱不可能在西藏拜见三世达赖喇嘛。不过说阿巴岱在16世纪末至17世纪初曾经派人到西藏迎请高僧,这是完全可能的。
应阿巴岱之请前往喀尔喀部传播佛教的藏族高僧,有的资料说是觉囊派的多罗那它(1575—1634年)。此人在幼年时被认定为觉囊寺活佛的转世,在西藏拉孜东北雅鲁藏布江南岸的觉囊寺出家学习佛教,他的祖上曾出过译师,他本人也很有学问。24岁时写出《印度佛教史》9。这部藏文名著一直流传至今,并有汉文及外文译本,一向受到国内外学者的重视。印度佛教衰落以后,印度国内保存的有关印度佛教历史的记载很少,这也和印度缺乏修史的传统有关。印度人研究印度佛教史,也要借助于多罗那它的这部著作,足见它在学术上的重要地位。此外,多罗那它还写过一些其他的宗教著作,在藏传佛教界有一定的声望。觉囊派是在元代以后藏为基地发展起来的一个教派,本来与萨迦派关系非常密切,在教理和传承上都有很多关联,觉囊派的许多高僧本来就是萨迦派的僧人。觉囊派最初受到西夏王族后裔的拉堆绛万户的支持(拉堆绛万户又是萨迦派的弟子和重要的施主),明朝中期拉堆绛万户势力衰微后,它又受到藏巴汗地方政权的支持。藏巴汗主要支持噶玛噶举派,同时也支持觉囊派和多罗那它,这大约是出于与格鲁派斗争结纳同盟者的考虑。17世纪初,多罗那它已经享有一定声誉,觉囊派的势力在这时也有所发展。公元1614年,多罗那它在距觉囊寺不远处创建了一座达丹彭错林寺(在今西藏拉孜县彭错林区)。据一些蒙古方面的资料传说,在建立达丹彭错林寺以后不久,阿巴岱汗派人到西藏迎请高僧,这时藏巴汗的势力方兴未艾,藏巴汗当然不希望格鲁派的势力向外蒙古发展,于是派遣多罗那它往外蒙古传教。传说在多罗那它动身前,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曾经赠给多罗那它“迈达理”的称号,迈达理(maidari)是梵文maitrya转成的蒙语,意为弥勒佛。因此,蒙古人都把多罗那它称为迈达理活佛。10据说多罗那它在外蒙古一带传教达20年之久,他常住土谢图汗部的库伦(今乌兰巴托)。喀尔喀部称汗始于阿巴岱,但阿巴岱的汗号是斡齐赍巴图。阿巴岱有一子额列克,额列克有一子衮布,到衮布时始称土谢图汗。多罗那它是阿巴岱请到喀尔喀部的,但他的活动主要是在额列克和衮布的时期。多罗那它在喀尔喀部受到王公和民众信奉,还在他活着时,他就有了“哲布尊丹巴”(rje-btsun-dam-pa)的称号。这个称号是从藏语音译过来的,在藏语中意为尊贵的圣人。到公元1634年多罗那它去世于喀尔喀部,第二年土谢图汗衮布恰好生育一子,当时喀尔喀各部的汗王认定衮布之子为多罗那它的转世,将他算作第一世哲布尊巴丹(1635—1723年),此即外蒙古最大的活佛哲布尊丹巴的由来11。
蒙古方面的资料还说,一世哲布尊丹巴5岁时在喀尔喀部受戒,取法名为罗布桑丹贝成勒(blo-bzang-bstan-pavi-vphrin-las)。在锡图察罕湖边被部众奉立于法座。于是喀尔喀各部的统治阶级和所属人民,争着给他敬奉礼物,并将他所住的蒙古包围以黄布围墙,以表示尊敬供奉。这些王公们还从自己管辖的属民中划分出一部分帐幕献给哲布尊丹巴,使哲布尊丹巴活佛系统有了自己的属民。这些资料接着说,一世哲布尊丹巴在1649年到西藏去学法,在拉萨拜见了五世达赖喇嘛,当时格鲁派在蒙古和硕特部固始汗的帮助下击败第悉藏巴,与固始汗联合取得了西藏的政教权力。格鲁派的领袖五世达赖喇嘛对觉囊派很反感,正在打击和限制觉囊派。但是五世达赖喇嘛考虑到哲布尊丹巴在漠北蒙古各部中的巨大影响,想争取喀尔喀王公贵族的支持,所以在表面上优待觉囊派的哲布尊丹巴。据《哲布尊丹巴传》说,五世达赖授给他“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法号,还赠给一顶黄伞盖。还有的资料说,在1651年哲布尊丹巴将要返回喀尔喀部时,五世达赖终于提出要他改宗。即从觉囊派转变为格鲁派。否则,哲布尊丹巴的宗教地位就得不到以达赖喇嘛为首的格鲁派的承认。面对着当时格鲁派势力的空前膨胀,觉囊派在西藏已被排斥甚至被消灭的情形,哲布尊丹巴一世只有接受改宗的办法。由于五世达赖当时已是藏传佛教的实际领袖,于是哲布尊丹巴一世得到五世达赖的承认和支持后,他在喀尔喀部的地位也得到了加强12。这些说法为哲布尊丹巴活佛系统从觉囊派的多罗那它的转世演变为后来的格鲁派四大主要活佛之一,作了一个看起来似乎是合乎情理的解释。
但是,这些资料存在着明显的混乱和模糊,要想对它作出合理的解释,只能是认为在三世达赖喇嘛到土默特部传播格鲁派之前或者是同时,在喀尔喀就存在着萨迦派和觉囊派的僧人,而且受到喀尔喀首领的信奉,当阿巴岱到土默特部去见三世达赖喇嘛并请来格鲁派僧人建寺时,尽管他已经和格鲁派建立了联系,但是他修建的额尔德尼还是一座萨迦派的寺院,因此他再去西藏迎请高僧时,请来的是觉囊派的活佛多罗那它,而且多罗那它作为觉囊派的活佛得到蒙古王族出身的格鲁派领袖四世达赖喇嘛赠给他的迈达理活佛称号。多罗那它在喀尔喀传教,又得到了哲布尊丹巴的称号。多罗那它在喀尔喀去世后,土谢图汗的儿子被认定为他的转世,即是后来公认的一世哲布尊丹巴。当一世哲布尊丹巴 1651年到西藏去朝礼时,觉囊派已经因为第悉藏巴政权的垮台而被禁止,因此按照五世达赖喇嘛的要求。一世哲布尊丹巴改宗格鲁派,并被认为是格鲁派在喀尔喀最高的活佛。这种脱离明末西藏地区格鲁派和觉囊派的教派斗争的实际情况而认为它们在喀尔喀共同传播佛教的解释,有明显的牵强附会的色彩,但是这种解释可能最先就是喀尔喀的蒙古僧人提出来的,并在当地广泛流传。所以清朝末期俄国人波兹德涅耶夫在外蒙古旅行时就听到这样的各种说法。他同时还指出,当时俄国的一些蒙古学家关于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许多说法是矛盾和混乱的。他说:“库伦的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是蒙古地区至高无上的教主,为全体喇嘛教徒所崇奉,因此所有研究蒙古及喇嘛教的人士对拥有这个称号的人物无不格外注意。但是在有关他们的各种传说中。我们发现大量互相矛盾、混乱费解甚至纯属虚构的说法。因此如欲研究蒙古人中有关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传说,以及研究他们的真实事迹及意义,就必须摒弃历来关于库伦呼图克图的稗乘野史,重新着手收集蒙古族的口头传说和实有的史料”13。虽然他写下这段文字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而且辛亥革命以后有一段时间哲布尊丹巴活佛更受国内外各界的关注,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学者们的困惑依然存在。 20世纪30年代妙舟写《蒙藏佛教史》时,提出多罗那它到喀尔喀传教及五世达赖喇嘛强迫其改宗的说法;70年代扎奇斯钦教授写《蒙古与西藏历史关系之研究》时,列有《关于哲布尊丹巴的传说》一节,认为是五世达赖喇嘛提出哲布尊丹巴前身有17代转世,最后一个是觉囊派的多罗那它14。80年代陈庆英和王辅仁教授写《蒙藏民族关系史略》时也沿用了《蒙藏佛教史》的说法,不过由于四川民族出版社的约请,陈庆英为张建木先生翻译的《印度佛教史》作特约编辑时翻译了木雅·贡布先生发表在藏文刊物《章恰尔》上的多罗那它的生平,发现多罗那它的藏文传记中记载,他一生中从来没有离开过西藏,不可能去喀尔喀传教。陈庆英把这一资料提供给研究觉囊派的同仁,他将此意见写到他研究觉囊派的文章中,作为不同说法的一种,但是没有做更进一步的探讨。90年代樊保良教授写《蒙藏关系史研究》时则说四世达赖喇嘛派多罗那它去喀尔喀传教。1634年逝世于库伦,其转世为哲布尊丹巴,有意回避了多罗那它属于觉囊派的问题15。
可能只有藏文史料的发掘能够为研究这一问题提供更多的资料。除多罗那它的传记和觉囊派的史料证明多罗那它从未到过喀尔喀外,五世达赖喇嘛的传记也涉及到多罗那它。《五世达赖喇嘛自传》中说,多罗那它与五世达赖喇嘛的母亲家族关系密切,而且由于这一原因,五世达赖喇嘛和他的母亲教派信仰不同,造成他们母子在五世达赖喇嘛到哲蚌寺后关系冷淡,母亲只来拉萨看望过他两次,时间极短,而且有感情障碍(五世达赖喇嘛说母子见面就会生病)。由于五世达赖喇嘛从小就和父亲家族割断了关系,可能对阻碍他和母亲的亲情怨愤尤深,所以五世达赖喇嘛从私人感情上对多罗那它似乎更有一种特别的憎恨。格鲁派掌权后,五世达赖喇嘛对觉囊派的打击和限制尤其严厉,他的传记中多处对多罗那它嘲笑挖苦。他还提到了他幼年时多罗那它在西藏的情况,例如五世达赖喇嘛的父母的婚姻是第悉藏巴撮合的。而且他母亲还请多罗那它卜算这一联姻是否吉祥。五世达赖喇嘛1617年出生后首先给他诵经祝福和起名的就是多罗那它,1622年他被四世班禅等人认定为四世达赖喇嘛的转世后,格鲁派和蒙古的代表到日喀则去请示第悉藏巴时,在让转世灵童到哲蚌寺坐床还是在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居住的问题上第悉藏巴的谋士们意见纷纭,其中就有多罗那它参与其中16。这些记载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多罗那它并没有去喀尔喀传教20多年,而且从五世达赖喇嘛对觉囊派的一贯态度看,他也不会把觉囊派的活佛多罗那它说成是格鲁派在喀尔喀最重要的活佛哲布尊丹巴的前身。
关于五世达赖喇嘛和一世哲布尊丹巴的会见情况,在《哲布尊丹巴传》中记载说:“又,称作违越之土牛年,即顺治六年(1649年)十五岁时赴西藏,翌年,于班禅博格达处受格鲁楚尔戒,于达赖喇嘛处聆听金刚数珠王之经。始称哲布尊丹巴喇嘛,并盖以黄伞。又从班禅处听到阎曼德迦王等多种经典之随许与秘法。哲布尊丹巴为寺庙奉献经膳,给各前世佛之寺宇进香,请得旃檀木夹板金字抄写的《金刚能断经》等大量的佛教典籍,以及弥勒、观音、度母等佛尊,班禅活佛与达赖喇嘛谕示:你无需在西藏留学久住,返回喀尔喀,在喀尔喀地区广建寺庙,让佛法发扬光大”17。
与此相对应的,在《五世达赖喇嘛传》中有以下几段记载:“(1650年)十二月,喀尔喀土谢图汗之子嘉央活佛和厄鲁特的都古棱策仁等许多蒙古香客来到拉萨。由于他是嘉央曲杰的转世,受到了大经堂的僧众排列马队的盛大欢迎,他也赏赐了大量的物品,他连续十多天发放布施,与此同时还给予了许多回向礼品。”18“铁兔年(1651年)新年过后,我去参加祈愿大法会,嘉央活佛、涅贡昂孜巴曲杰、噶居曲觉、都古棱等等人向我呈献了马匹、金银、布、茶叶等大批物品。”“(1651年)从五月到六月上旬,我向以嘉央活佛、涅贡昂孜巴曲杰为首的许多人传授了遍知一切根敦嘉措全集第一函和纳塘百法中的经文传承。在第巴的关怀之下,给他们师徒赠送了丰厚的礼品,并派夏康诺门罕带领强佐、卓尼尔、医生等前去担任他们的上师。”19
对照双方的记载可以看出,一世哲布尊丹巴是 1649年从喀尔喀动身去西藏的。1650年年底到了拉萨,五世达赖喇嘛对他的称呼是“嘉央活佛”,并特意记录他到哲蚌寺去朝礼时,因为他是哲蚌寺的建立者嘉央曲杰的转世,所以哲蚌寺排列马队隆重迎接。这正与《哲布尊丹巴传》中所说的“给各前世佛之寺宇进香”相符合。因此从藏文史籍来看,一世哲布尊丹巴的前世应当是哲蚌寺的建立者嘉央曲杰·扎西贝丹(1379—1449年)的某一代转世,那么逆推上去,阿巴岱所邀请到喀尔喀去传播佛教的僧人,必定是格鲁派的僧人,他被认为是嘉央曲杰的转世,他在喀尔喀去世后,土谢图汗的儿子刚好出生,被认定为转世,称为嘉央活佛。因此他在1650年底到拉萨时才会受到五世达赖喇嘛和哲蚌寺的特别礼遇。当时五世达赖喇嘛正在紧张地准备进北京会见顺治皇帝的事情,所以哲布尊丹巴在1651年正月的祈愿大法会又到扎什伦布寺向四世班禅学法,但是时间也不长,五月又到拉萨,五世达赖喇嘛还是抽出一个多月的时间给以他为首的僧人传法,赠送厚礼送行,派夏康诺门罕带领强佐、卓尼尔、医生等前去担任他们的上师,这可能是五世达赖喇嘛为一世哲布尊丹巴的拉章配备了一些办事人员,以便哲布尊丹巴在喀尔喀更好地开展传播格鲁派教法的事业,由此可见哲布尊丹巴在格鲁派中的地位的重要,这里面当然不存在什么哲布尊丹巴从觉囊派改宗格鲁派的问题。
关于哲布尊丹巴活佛和哲蚌寺的关系,我们认识的一位藏医嘉央尼玛先生(在甘南州藏医学校工作,现已退休)提供了一件佐证。他说20世纪40年代他在哲蚌寺郭莽扎仓学习期间,当时西藏方面认定的最后一个喀尔喀哲布尊丹巴的转世(据说蒙古方面另外认定了一个哲布尊丹巴的转世)也在郭莽扎仓,当时郭莽扎仓的活佛中以哲布尊丹巴的地位最高,但是后来就不再听说这位哲布尊丹巴的消息了。可见在西藏人的眼中,喀尔喀哲布尊丹巴活佛的僧籍在拉萨三大寺的系统中是属于哲蚌寺的郭莽扎仓的。
不过我们仍然需要考虑为什么会把哲布尊丹巴的前身和觉囊派的多罗那它联系到一起的问题,而且这一说法出自后来的蒙古文的哲布尊丹巴的传记之中。金成修在内蒙古学习蒙古语文时得到一本蒙古文和藏文对照的一世哲布尊丹巴的传记,为研究这个问题提供了线索。这部据抄写者说明是录自扎雅班智达洛桑赤列贝桑布(dza-ya-pandida-blo-bzang-vphrin-las-dpal-bzang-po)的受法录的一世哲布尊丹巴的传记说,一世哲布尊丹巴曾经对弟子回忆他1650年在五世达赖喇嘛身边学习金刚坛城灌顶,当时五世达赖喇嘛传授了许多有关的经文,本应笔录下来,但是因为当时年轻,没有作笔记。后来到扎什伦布寺跟四世班禅学习时,说起此事。四世班禅说:“你是多罗那它(taranatha)的转生,在语言方面受到多罗那它的语的加持,你要以多罗那它的名义对众生加持施恩!”哲布尊丹巴说由于这个原因他很热爱知识,但是并没有学好20。考察上下文义,我们认为四世班禅在这里说的多罗那它并不是指觉囊派的活佛多罗那它·贡噶宁波,而是指多罗那它这个用藏文音译的梵文词的本义,即是依怙神、怙主、救主的名字,藏文译为mgon-po,汉文从藏文音译过来为“贡波”或“公保”。事实上,觉囊派的贡噶宁波被称为多罗那它也是用这个神的名字作为他的称呼,据说是因为贡噶宁波经常梦见这个神,所以以此为称号21。可能是由于有一世哲布尊丹巴的这一段回忆,加上他刚好是在多罗那它1634年去世的第二年出生的,所以后来在喀尔喀有一些人把一世哲布尊丹巴认为是觉囊派的多罗那它的转世,并且在蒙古文资料中流传下来。为了证实这种说法,后来又发展出多罗那它在喀尔喀传教20多年,受各部首领信奉,其转世为一世哲布尊丹巴,哲布尊丹巴到拉萨后五世达赖喇嘛强迫他改宗格鲁派等说法。
从这部传记中还可以找到另外一个一世哲布尊丹巴从一开始就属于格鲁派的旁证。传记中说:“(一世哲布尊丹巴)五岁时(1639年)举行坐床,很好地建立了缘起,迎请贤哲桑结意希的转世温萨巴活佛为授出家戒的堪布,受戒出家,起法名为洛桑丹贝坚赞,传授了修供怙主的随许法,此后即向圣者师徒(指五世达赖喇嘛和四世班禅)报请,认定他为哲布尊丹巴的转世,迎请在《噶当书》中预言过的哲蚌寺阿巴扎仓的上师南喀索南扎巴为经师。”22这里的桑结意希即是通常所说的三世班禅,他的转世在西藏就是四世班禅,而这里又说他在蒙古有一个转世,被称为温萨巴活佛。参照其他的资料可以看出,在蒙古各部纷纷信奉格鲁派的16世纪末到17世纪初,一些格鲁派的高僧在蒙古传教时,被认为是格鲁派历史上的一些著名人物的转世,在他们去世后,一些蒙古的贵族子弟就被认定为他们的转世,一批格鲁派在蒙古的转世活佛系统就这样迅速地建立起来,使得格鲁派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深入到蒙古社会之中,打下难以动摇的基础。从一世哲布尊丹巴出家时所拜的第一个老师就是格鲁派的活佛以及报请达赖喇嘛和班禅大师批准承认,并且从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格鲁派大寺哲蚌寺迎请负责幼年活佛的生活和修行的经师,而且这个时期格鲁派还处在与第悉藏巴政权决战前夜的困难境地,不可能是觉囊派的活佛的转世为了方便随便请来格鲁派的活佛当他的堪布和老师。这些都确切无疑地表明,一世哲布尊丹巴从一开始就是格鲁派活佛的转世,也不存在由觉囊派活佛的转世改变到格鲁派活佛的问题。在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后来,这位给一世哲布尊丹巴剃度的堪布温萨巴活佛的转世即是在中国历史上都很出名的准噶尔部的噶尔丹,在噶尔丹和喀尔喀土谢图汗部的斗争中,噶尔丹指责土谢图汗部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说一世哲布尊丹巴对达赖喇嘛派来的卸任甘丹赤巴不够尊重,座位与达赖喇嘛的代表相等,这里面没有公开说出的意思是噶尔丹不能容忍自己的前世的弟子一世哲布尊丹巴在蒙古的宗教地位超越了自己。在准噶尔部的噶尔丹和喀尔喀部的土谢图汗和一世哲布尊丹巴兄弟的斗争中,除了政治的原因之外,这种宗教上的恩怨和竞争也起着一定的作用。
不过,波兹德涅耶夫作为当时俄国深通蒙古文的学者,他在1676年和1892年两次赴外蒙古考察虽没有收集到关于哲布尊丹巴和额尔德尼的准确资料,但是他在一个台吉家发现的一件蒙古文碑刻,说明了喀尔喀的土谢图汗部的阿巴岱兄弟信奉佛教的情况,特别是阿巴岱的弟弟和硕齐的妻子和儿子绰克图台吉1601年至1617年修建寺庙的情况,这件碑文中说:“彼圣者成吉思汗以来,尊上汗统传至第三十一代中兴之主达延汗,其妙相全备之吉木斯肯皇后所生二子,少者扎赉尔洪台吉(即格捋森札)居杭爱山之地而为喀尔喀万户之主,其七子中之第三子伟征台吉,生六子,即斡齐赉汗(即阿巴岱)、岱青、伊勒登、楚琥尔、和硕齐、博迪松。其中,如日月增益于经教、世俗者,为斡齐赉汗、楚琥尔二人。在其统治之盛世,和硕齐虔诚向善之妻玛迪·噶勒夫人及绰克图台吉母子二人,虑及生灵无量之福,岁次辛丑,四月十五日开始,建造不可思议之钦达玛呢寺为首之六座寺,经十七年,岁次丁巳孟夏四月竣工矣。”23这里的绰克图台吉应是藏文史料中非常著名的却图台吉。或者称为却图汗。
据藏文史料的记裁,17世纪20年代察哈尔部林丹汗向西攻击土默特部,引起蒙古各部的混乱,却图汗在1631年因喀尔喀部的内乱率部南下到青海地区,击败在青海的土默特部,统治了青海地区的蒙藏部落。本来他的两个伯父阿巴岱和楚琥尔都是格鲁派强有力的支持者,他最初应当也是信奉格鲁派的,但是他到青海以后,受噶玛噶举派的红帽系活佛的影响,与察哈尔部林丹汗联合,准备合兵进军西藏,支持噶玛噶举派攻打格鲁派,不过林丹汗在前来青海的途中在黄草滩去世,他们合兵的计划没有实现。 1635年却图汗派他的儿子阿尔斯兰带1万兵进藏,给风雨飘摇中的格鲁派造成了重大的威胁。只是由于阿尔斯兰进藏后改变了方针,才使格鲁派化险为夷。而1636年年底新疆的和硕特部的固始汗因格鲁派的请求带兵南下青海,在青海湖北击败却图汗的4万大军,擒杀却图汗。这在明末清初西藏的历史和蒙藏民族的交往中,也是一个重大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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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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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噶尔丹.宝贝念珠[M](蒙文版).乌兰巴托, 196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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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9哲布尊丹巴传[A].成崇德,申晓婷,译.清代蒙古高僧传译辑[C].全国图书馆文献馆缩微复制旧中心,1990.219—221.224.
9、该书有张建南先生汉译本,1988年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
10、11王森.关于藏传佛教史的十篇资料[C].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铅印本,1985.210.211.
14、扎奇斯钦.蒙古与西藏历史关系之研究 [M].正中书局,1978.609—613.
15、樊保良.蒙藏关系史研究[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2.207—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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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五世达赖喇嘛传·上册[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9.309—310.
20、22、罗开什·钱德拉.—世哲布尊丹巴传[M].印度新德里.430—431.422—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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