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柱:对西藏封建农奴制度的一次冲击——江孜头人毒打藏族学员一案始末

发布时间:2019-04-03 15:00:00 | 来源:《亲历西藏民主改革》 | 作者:李国柱 | 责任编辑:

1998年8月4日阴法唐到山南地区政协看望大家时,政协主席尼玛普珍很感慨地说,四十年前你给江孜办了个大好事,十分感谢江孜和西藏自治区筹委会,关于对头人本根却珠毒打旺钦平措的合理处理。她才能自由地参加学习和工作,她才有今天的幸福生活。

8月12日晚,阴法唐在江孜特意访问了曾在民主改革前,即1957年9月15日遭头人本根却珠侵犯人权、无故毒打的奴隶旺钦平措,并进行了亲切的交谈。他见到阴书记后,心情特别激动,反复说没有共产党领导,没有共产党领导西藏人民翻身解放,就没有他今天的幸福生活。

接着旺钦平措又详细追述了四十一年前遭头人毒打及处理情况。

西藏过去是政教合一的封建农奴制社会,地方政府由显赫的僧侣和贵族组成,代表农奴主阶级利益,农奴和奴隶世世代代终身依附于三大领主,他们被剥夺了一切做人的权利,领主可以随意打骂、处罚、交换、赠送甚至监禁、处死,没有任何民主、自由可言;经济被残酷剥削,服不完的劳役差,交不完的实物租;生活境况非常悲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西藏和平解放后,中共西藏工作委员会根据《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为逐步发展西藏自治区的建设事业,很注意吸收培养藏族干部,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及各专区基巧办事处(相当于地区行署)成立后,更加强了这一项工作。各分工委举办了各种形式的训练队、学习班,培养提高少数民族干部的文化、政治、科学技术水平。广大农奴革命热情很高,一些有爱国觉悟的勇敢分子,冲破各种阻力,积极参加学习或工作,却遭到领主、头人刁难阻挠甚至迫害。

旺钦平措是西藏江孜贵族尧西·平康大管家本根却珠,即江孜雪巴(地方行政管理机构)头人的奴隶,头人规定旺钦平措每年必须为其支付10天农业生产差役和织地毯、砍柴等各种名目繁多的劳役差。在藏族人民积极参加西藏建设浪潮中,旺钦平措于1956年10月参加了江孜专区举办的兽医训练班学习,任第三期区队长。参加工作后,母亲刚去世,其妻怀孕临产之际,所支差役由其妻代支或雇人顶替,从未误缺过。

1957年9月15日本根却珠借口旺钦平措没有亲自给他家支差,将其叫到家里训斥。旺钦平措去后,首先献了哈达表示歉意,说明没亲自支差原因,是已参加了国家机关工作,望谅解,并请求今后不支劳役差,改交人头税(即货币差,过去有这种便通先例)。本根却珠不但拒绝收哈达,还气冲冲地说,“你胸有石头可打狗,不管什么原因,必须亲自支差”。旺钦平措见势不妙,想往外跑已来不及了。本根却珠全家出动,有的抓头,有的捆手、捆脚、捆脖子,将他綁在旗杆上用皮鞭抽打,还撕开裤子打,断断续续打了数小时后,带上脚镣手铐关在草屋里,嘴里还骂着“让你死不了、也活不好”。他被打得全身流血,严重受伤,大声呼救。

训练班闻讯后派工作人员前去调解,却被拒之门外。本根却珠说:“他是我的家奴,与你们无关。”说罢继续毒打。训练班不得不向中共江孜分工委和江孜基巧办事处报告要求处理。江孜分工委领导十分重视,认为这件事如不妥善处理,必对培养藏族干部工作造成不良影响。经同基巧办事处协商后,决定进行严肃处理。当晚,基巧办事处办公室主任江孜宗本(类似县长)觉杰·多吉旺杰和格桑副主任派人令本根却珠次日12时前到基巧办事处听审,并令他立即放回旺钦平措。旺钦平措放回后被学员抬到基巧办事处验了伤。江孜卫生院连夜派医生为其治疗,训练班在生活上精神上给予照顾抚慰,同学轮流守护。

16日觉杰·多吉旺杰对本根却珠进行了审讯,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本根却珠最后不得不承认犯罪事实,当即由公安部门扣押听候处理。基巧办事处经两天讨论决定:本着教育与宽大精神,责成本根却珠9月19日在机关藏族干部、各阶层代表大会上作检讨,支付旺钦平措治疗费50两藏银(15两折合一个银元,当时西藏通用银元,1960年开始通用人民币,一个银元折合一元人民币),向训练班和旺钦平措道歉献哈达,本根却珠由江孜雪巴具保释放。江孜分工委和江孜基巧办事处分别将处理结果上报了西藏工委和西藏自治区筹委会。

旺钦平措听决定后认为,这意味着还要继续支差服劳役,不同意处理结果,没收哈达、也没收赔偿费。训练班同学都是同病相怜,也认为处理不当,大家哭成一团,联名要求上报重新处理。在执行基巧办事处决议过程中,本根却珠没有认真悔改,仍摆主人的架子,对旺钦平措极其藐视。曾五次向旺钦平措派差,因其伤未愈没去。江孜分工委和江孜基巧办事处,又将此事处理及处理后旺钦平措不服,本根却珠没悔改诚意等情况分别上报西藏工委和自治区筹委会。筹委会认为此件事性质严重,处理偏轻,遂派调查组进行复核。

1957年9月20日,自治区筹委会以筹委会副秘书长平措旺阶为首,筹委会财政处副处长詹东·洛桑朗杰、西藏地方政府代表霍康·索朗边巴参加的本根却珠事件调查组到达江孜。他们审阅了案件材料,听取了基巧办事处的汇报,还向有关人事周密调查,并分别向受害者旺钦平措、罪犯本根却珠了解情况,29日离江孜返拉萨,将调查结果向筹委会作了报告。筹委会得到报告后,12月7日先决定公布了调查报告。

12月30日自治区筹委会举行第23次常委会,作出了《关于重判本根却珠毒打学员旺钦平措案件的决定》,由本根却珠给旺钦平措献哈达并赔偿医疗费藏银3000两,得由本根却珠夫妇亲自献送;判处本根却珠拘役4个月,格登(其妻)拘役两个月,前后依次执行。在拘役期间对其夫妇进行教育,使他们深刻认识到:对力求爱国、进步的国家干部或参加学习的人员,除了衷心地爱护外,不得直接或间接地有迫害的思想感情和行为。

1957年12月通过的《关于免去西藏各族人民参加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学员的人役税的决定》。决定明确规定,今后西藏各宗谿对参加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学员、学生本人不得继续摊派各种人役,也不得转而摊派他们的家属支应;对现已参加工作或今后参加工作的人员或学习的干部、学员、学生,各界人士均应积极地予以支持和协助,决不允许直接或间接地加以迫害。全区人民有监督决议执行和及时揭发任何阻挠或破坏决议执行的行为的责任。如有违反者,则按情节严惩不贷。这是一个具有法规效力的重要文件,在西藏的历史上,对于封建农奴制社会的人身依附关系打开了一个缺口,是解放西藏农奴和奴隶的一个实际宣言,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1958年1月14日江孜基巧办事处举行会议,就执行筹委会的决定、决议问题进行讨论,将决定、决议抄写成大字布告张贴在江孜市区,印发各宗谿头人认真执行。

1月18日在江孜召开了宣判大会,参加的所属各宗谿寺庙负责人、各阶层人士、各群众团体,机关藏汉族干部、部队及市区群众共700多人。在公布本根却珠和格登毒打学员旺钦平措犯罪事实材料后,基巧办事处代理主任白居堪布土登白玛宣读了西藏自治区筹委会通过的《关于重判本根却珠毒打学员旺钦平措案件的决定》并正式宣判。本根却珠和格登当场向旺钦平措献哈达赔礼和赔偿医疗费藏银3000两。接着执法部门将本根却珠和格登执行拘役。此时全场沸腾,长时间热烈鼓掌,人人拍手称快。这天江孜有线广播向市区、郊区人民转播了大会实况。会后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

次日,江孜爱国青年联谊会、爱国妇女联谊会(这两个联谊会基本上是爱国上层人士)联合组织60多人,向群众广泛宣传,直接听到宣传的约有1500人以上。《西藏日报》对决议、决定作了大量报导。各地方纷纷集会声讨本根却珠罪行,拥护筹委会决议、决定。干部、学员、群众以及爱国上层人士以无比兴奋的心情组织学习讨论,会上一遍又一遍地朗读决议和决定,争先恐后地发言。大家一致认为,这次福音的得来,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经过爱国进步人们共同斗争而获得的重大胜利。只有共产党才会真诚地为西藏穷苦人民谋福利。甲措说:“过去受压迫受剥削,敢怒不敢言,如果这事发生在西藏和平解放前,就只有挨打了。”阿旺等说:“决议去掉了心里一块大石头。”这个福音的传布,开始唤醒了受苦的人们。藏族干部、学员家属反映更强烈。索朗、达瓦平多写信给在团校学习的儿子拉巴平措说:“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吃饭饭香、喝茶茶也甜,干什么都觉得如意,我们老两口再不为你和你在小学读书的妹妹支人役税而作难了。”昂宗听消息后激动得痛哭起来,他说:“我的儿子、女儿在内地、拉萨学习,我老两口咬牙给领主支差,现在总算把这个重担放下来了,感谢共产党。”

这个斗争的伟大胜利及这一事件的处理,在江孜及地区乃至西藏全区引起了强烈反响,震动了上层,鼓舞了群众,大长了人民群众的志气,大灭了反动分子的威风,不仅旺钦平措获得了解放,使全西藏已经参加工作和将要参加学习工作的农奴和奴隶青年,消除了后顾之忧,获得了解放。这在西藏未进行民主改革前,是做梦也没想到的,对封建农奴制度的乌拉差役和奴役制度也有一定程度的触动。

1958年3月9日,党中央在给西藏工委复电也称:中央同意西藏自治区筹委会免除西藏各族人民参加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学员的人役税的决议。认为这一决议对于保护藏族干部使他们免遭封建贵族这方面的打击,对今后培养藏族干部的工作都是有好处的,并且也在群众中提高了爱国主义热情,扩大了我们的政治影响。

阴法唐听罢旺钦平措述说后,对他当时受的苦表示同情和慰问,对这件事处理结果和起的作用表示高兴,对他当年敢起来向不合理的制度斗争的精神表示钦佩,并表示要向他学习。

旺钦平措现年70岁,身体还很好。当年事件处理后一直在江孜兽防站工作,入了党。1959年7月调康马县工作,曾任康马县绍岗区区长,绍岗区、沙马达区、康如区区委书记多年。在拉萨行政干校学习两年,从事革命工作28年。退休后靠退休金生活,收入有保证,与务农的女儿外甥同住,一块共享天伦之乐,安度晚年。

(1998年11月20日)

注:我回京后,就此事写了文章,发表在报刊上,2000年7月,旺钦平措给我写了一封信,全文如下:

尊敬的李国柱老师:

您好!

拜读了您在报上登的回忆录,我的内心触动很大,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非常感谢您对我事件的重视,也感谢您真实地记录了当时的一切,这不仅对我启发很大,我对后代的教育也起到了文字的根据,成了新旧社会历史的鲜明对比。

回忆起四十多年的历史,真正感到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今天的幸福,也不会有当时的勇气和敢于同他们作斗争的精神,我很自豪,由于我的事件,当时西藏在职干部和学员不仅都摆脱了头人的人役税,而且他们的家属也彻底得到解放。

总之,我的遭遇谱写了当时社会的黑暗的一面和歌颂了共产党对劳动人民的深切关怀和帮助。

再次,我感谢您对我事件的重视。衷心地祝愿您贵体健康,阖家欢乐!

旺庆平措

2000年7月于西藏江孜

(选自北京建藏援藏工作者协会编《亲历西藏民主改革》,中国藏学杂志社,2013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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