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狗年(1958年)藏历十二月二十九日,中共西藏工委的领导们应邀出席布达拉宫的“破九跳神法会”,他们与达赖喇嘛见礼后,边看节目边聊天,谈到现在军区也在演出新的歌舞,邀请达赖喇嘛去看。
达赖喇嘛说:“藏历一月,拉萨举行传昭大法会,大法会结束后马上就去。”
当天,基巧堪布噶章将此事通知了噶厦。之后,一些坏人利用此事,在火猪年(1959年)藏历二月初一上午在拉萨和布达拉宫的雪地区,突然发动暴乱。
孜仲·丹玛觉等一些人,在拉萨雪地方制造流言蜚语,造谣说:“嘉瓦仁布且(指达赖喇嘛,下同)要被请到军区去,人民快去阻拦!”使许多人都往罗布林卡跑去。
罗布林卡派信使,一再催我去罗布林卡开会。我正要去开会,听说桑颇·次旺仁增在罗布林卡大门口被石头打倒。我顿起疑心,未让汽车走大路,想经过江塘那卡进罗布林卡北门,但北门紧闭,无法进去。我们主仆三人下车步行,向罗布林卡正门走去。走到罗布林卡东北角时,正碰着哲蚌寺的擦恰。他对我说:“不可再往前走,刚才在罗布林卡门前,帕巴拉堪穹被打死了。情况非常乱。”听了他的话,我的心里疑惧丛生,回头钻进汽车回家了。
不久,一部分伪人民代表在拉萨街上游行。这天晚上,罗布林卡又派人到家说,你今天未来开会,请明天一定去开会。我感到非常难办。因为,如果参加这次叛乱,对付不了共产党是显而易见的。还不如把握住自己,不参加为好。又想,西藏地方政府过去给了我这样大的权势,这么多的庄园,这样高的职位,我应终身报恩才是。现在西藏地方政府就像一盏风中的油灯,危在旦夕,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不去维护它怎么行呢?我不站出来,这张脸往那里放?
第二天,即藏历二月二日,我到罗布林卡的厦丹佛殿(佛事殿)时,当时会议正在进行,会议主持人是仲孜·堪仲大喇嘛觉顶·图丹诺桑,参加会议的人有:曲培图丹、土丹丹达、土丹强曲、孜本·凯墨巴、雪苦巴等人。他们正在谈论昨天,即二月初一的情况和今后如何采取对策的问题。
我插话说:“昨天在罗布林卡正门前,杀死帕巴拉堪穹是欠妥的。因为,如果在罗布林卡内这样做,总有一天,其恶果会玷污达赖喇嘛的名声。我们把会议地址设在罗布林卡也不合适,改到别的地方较好。特别是以我看来,这样的动乱,很难办成事。如果发生骚乱,军区有很多大炮,大炮一响,布达拉宫上下会遭到破坏。与其这样,还不如采用既不惊动鸡、又要取到蛋的办法好。”
紧接着玛囊阿颇说道:“第巴雄(原西藏地方政府)成立到现在已有三百多年,现在面临这样大的危险,无需左思右想,我们豁出去了!”
我答道:“进了这个房子,就不得不豁出去哩!”
此时,仲译钦莫觉顶·图丹诺桑从座上站起来说道:“刚才拉鲁说得很对!大家要好好想一想,糊里糊涂地闹起乱子,大炮一开口,我们就只能像豌豆一样四处散开!”
他虽这样说了一通,但没有一个人听得进去。贡普隆·群则和一个安多人站起说道:“在安多地区,汉人叫喇嘛、活佛去开会,去后很多人都没回来!嘉瓦仁布且的命运我们不能不管!”
伪人民代表雪巴·达东巴等一些人站起来,有的人说:“西藏要独立!”有的说:“吃米的人和吃糌粑的人要区分开!”
札萨擦绒·达桑占堆说道:“今天,我们上层人士站得低些,你们平民站高些,让我们一起好好地讨论一下!”
这一天,因为发言的人很多,决定各小组作好记录交上去。
藏历二月初一在罗布林卡,除叛乱藏军司令堪穹·达热娃、孜本·雪苦巴二人外,今天又增加任命了功德林·札萨、堪穹·格桑阿旺、喇恰·拉顶色、仁希·夏格巴等四人为司令。
藏历二月初三,会议改在雪印经院召开。会上讨论的议题是,经常开扩大会没有时间,决定开代表会,选举政府官员代表40人,色拉和哲蚌两寺代表30人,伪人民代表30人。选举出代表后,由伪人民代表雪巴,达东巴造册交仲孜向大家宣布。大家听后,表示一致同意。接着新选代表到雪印经院平台另行开会。其余的人仍归座大礼堂。当时仲译钦莫(秘书长)曲培土丹在会上讲话道:“今天选举的代表中罗布林卡的玛基(司令)功德林·札萨·维色坚参、堪穹·达热瓦·多俄塔钦、堪穹·格桑阿旺、孜本·雪苦巴·江央凯珠、喇恰·拉顶色等人,让他们既参加开会,又当司令,二者难能作好。所以,请各小组另选五名新司令。”根据选举任命的新司令有:我、堪穹·洛桑丹增、吞巴·堪穹·强巴凯珠、颇本·帕拉色·多吉旺堆、仁希·夏羌苏巴·阿旺杰参等五人。我们五人于初四上午到罗布林卡上任。当时,五名原任司令已经开会去了,只剩下仁希·夏格巴一人。他招待我们五位新司令,并向我们介绍了情况。于是,我们先去指挥部,到那里时,有许多人来问工作方面的事情,但不知道这些人是那个部分的。所以,我派孜仲·洛桑曲觉(俗名班觉)、雪仲·哲林二人去罗布林卡调查志愿来作警卫的康巴军(以下简称志愿警卫军)有几部分,每部分有多少人,领头者的名字叫什么,并写成花名册。
色拉寺的代表请示关于事变方面有什么任务,并请求从剩余枪支中发给他们几百支。当我查询枪支在何处时,有人说,一部分枪支在罗布林卡,但管理人员孜恰·杰参曲培去雪印经院开会去了,于是我从新任司令中派堪穹·洛桑丹增到雪印经院的代表开会处,讨论如何分发枪支的问题。但是没有得到及时的明确答复。因为对新旧司令中由谁来负责此事的问题发生了意见分歧,议而不决。
因此,我向色拉寺的代表吩咐道:“关于分发枪支之事,等会议作出答复后马上解决,你们的首要任务是防守好寺院的山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但是,要提高警惕,避免与解放军发生冲突。先前已让你们派两三个僧人,伪装到山顶放桑烟,待将情况侦察清楚后派一百五十人占领山头”。
古松代本(警卫团长)达拉·彭措扎西问道:“热玛岗的山头占领了没有?”
我转问下面的工作人员,他们说没有占领。于是我给功德林喇章一个重要的纸条,指示道:“从百姓中派二人装做打柴人,到擦古尔谿卡的热玛岗侦察,该岗是否被解放军占领。如未占领,可从防守热玛岗渡口的守军中,调派一百名藏军占领”。
罗布林卡各门的守备任务,分别由一名藏军司令担任。守备罗布林卡前门的任务,由正司令担任。下午三点多钟,我去察看正门时,正门两边有一部分正规藏军和志愿警卫军严密地把守着。到正门顶上察看时,只有十五名警卫军士兵和一名排长。他们面前有一条石砌的工事,一门迫击炮,一挺重机枪。看后我指示道:“用石头修建的工事,一旦双方打起来,子弹会击起很多石面,对我方不利。最好的办法是将石头拆除,换成装有沙子的麻袋。另外,此处还需增加一挺重机枪”。
大多数士兵在罗布林卡院子里面,做了一批像水泥工作台一样的东西,士兵站上去从院墙里往外放哨。
我对他们说:“你们的这种站法,就像古代格萨尔王时期的打仗方法。现在炮一响,非常危险,因此,多数人要隐蔽在坑道里!”(从这天起,我卸任了,他们也未执行我的这个命令)
下午五点左右,因副司令颇本·帕拉在帕拉·卓钦家里,我就到他家吃饭。刚坐下不久,忽然听到一个消息:罗布林卡里的一部分人说,只要旧司令,不要新司令,现正在厦丹拉康开会。过了一个多钟头全副武装的两个康巴人和阿南医生到门口指名找我,并有几个人远远地站在一边助威。看到这种情景,颇本·帕拉惊慌地说:“不要在这里坐了,请到东边那间房子接见他们行吗?”我立刻提高了警惕。因为,我当时虽然是坚决维护旧政府的人,一些人却杯弓蛇影地怀疑着我,也许会遇到像帕巴拉堪穹一样的生命危险,我今天要特别提高警惕啊!所以,把两支手枪中的一支揣到怀里,一支藏在袖筒里。对他们说:“进来!”
进来的三个人中,一个是康巴人,说话时尽量装得稳稳重重;另一个也是康巴人,装得气势汹汹,我想,今天很难过关。正如成语说的,狗被追到墙角会反扑一样,他要向我下手,我首先要对这个气势汹汹的人提高警惕。他们说的中心问题是:“旧司令和我们的关系很好,不恢复他们的原职不行的。因此,旧司令们要官复原职,新司令请回去!”
我回答道:“我们不是志愿到罗布林卡当司令来的,是会议任命后来的。你们既然说不要我们新司令,只要能圆满地完成这项工作,谁当都一个样!可以!可以!”
阿南医生以调和的口气说:“新司令们请回去!我们走!走!”边说边拉着他们出去了。
我坐在那里对这个问题考虑了好半天。仆人白巴尔进来打断了我的沉思。听见他说道:“一些人站到那里好半天,现在还不肯走!还是我们快点走了好。”我也有点着急了,心里暗想,如果碰上几个坏人打起来,出不了院墙,就会发生危险。出了院墙,或打或跑都比较好办。想到这里,立刻提枪站起来,毫无顾虑地经过正门往前走,走到院墙外的玛志拉康。由于既无马,也无汽车,也不知前面的路是否好走,滞留了好一会。扎萨凯墨·索朗旺堆知道这个情况后,随后追上来说:“现在,不能在这里等了,快点走好,我的女儿要回家,正在我的车里,您跟她一起走吧!”所以,我就坐着他的车回到我家。
藏历二月初五。我呆在家里,帕拉·土丹维色派吞巴堪穹捎来话说:“昨天发生的情况,都是下面的一些人干的,上面的人一点也不知道”。我觉得也是一些坏人干的,根本不是地方政府做的。我认为自己应该继续工作,因此我继续到粮食局去工作。
藏历二月初六。罗布林卡的志愿警卫军,昌都人嘉央索巴来到我家说:“今晚领导会议决定,有马的人都要准备好马匹”。听了这话,我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达赖喇嘛及其随从可能要出国去的想法。
藏历二月初七下午。夏苏派一个仆人到我家说:“请明天务必去罗布林卡噶厦一趟”。
第二天,我应约赴会,索康·旺钦格列说:“昨天,让新司令回家之事,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之后,经过了解知道你在家呆着,没到别处去,这很好。你还是来当司令吧!”我回答道:“在罗布林卡当司令,最近有些人对我有不好的看法,和他们合不来。如果又回去当司令,我们搞不好团结,工作做不好吧?现在拉萨地区没有总管,还不如让我去担任总管,这样对工作还有些益处”。
索康说:“那么,关于担任拉萨总管之事,随后另行给你回话”。
这时,柳霞·土登塔巴说要去布达拉宫,乘坐一辆紫色轿车走了。
我想可能是到孜囊更佐(布达拉金库)拿贵重物品去了。就在这天晚上,达赖喇嘛及其随员都已出走了。因为我未接到关于任命拉萨总管的明确答复。藏历二月初九上午。我派仆人米玛去见厦苏。米玛回来说:“因罗布林卡正门不让人通行,我找了一个在罗布林卡住的熟人,说明要找夏苏。不一会,从门内出来一人,是夏苏的仆人,他一句话也未说,只是打手势表示叫我回去”。我听了后,心里产生了一个大疑团:可能这次连噶伦们都出走了。
藏历初十上午。粮食局的工作人员,孜仲羌孜·洛追曲培来我家说:“嘉瓦仁布且及其随行人员已经走了,罗布林卡的志愿警卫军的精兵良马的一半可能也走了。现在怎么办好?”
看他的表情,似乎在说,要跑我们一起走!我想,我的妻子快临产了,孩子没出生以前没法走。就对他说:“嘉瓦仁布且及其随从虽然已走,但我们的工作还是等明后天再说,到时再商量”。他听后就走了。
藏历初十。下半夜仍可听见枪声。
藏历十一日,早晨。罗布林卡方向仍有枪声和炮声。交通中断,不能通行。远处可看见药王山上枪炮互射的火光。
藏历十二日早晨。拉萨市区发生严重骚乱。枪炮互射,愈演愈烈。我住在市中心,枪炮的威胁很大。就留两名康巴守门人和其他仆人护院守门。让妻子带领小孩先行慢慢出发。我与三个仆人全身武装,从房后的楼下房子的窗户出去,钻进拉萨普觉寺的房子里。这一天,小昭寺、大昭寺附近,交火非常激烈。午后,拉萨地区大致归于平静,许多房顶上哈达飘动着。一部分人向拉萨北部逃窜。
这一天的晚上,我的管家扎西热丹说:“老爷!你留在这里不好,您带一些人离开这里行不行?”
我的心里想,现在看来,没有希望带妻子孩子一起走,只能带两三个仆人走。所以,我就带了一点用具,与妻子、孩子简单说了几句。当我离开之际,看见自己的妻子即将临盆,其他孩子也非常小,心里想,留下这些人,我自己逃跑,他们会遇到很大的困难。现在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我还是留下好。
于是对管家说:“我不走了!”管家说:“您的生命不会有危险吗?”我安慰他说:“以前,昌都解放时,对抓到俘虏没有杀。也许这回也不会有多大问题”。所以,就决定不走了。
次日,藏历十三日上午。解放军一来,我就向他们投降了。他们带我到拉萨家里,这里已来了一部分解放军。于是他们把我带到军区,与其他俘虏归到一起。总之,我们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干了一场,但不到一天半就冰消瓦解了。
被俘以后,领导严厉地审问了事件前后我的罪行。想起所犯罪行,心中恐慌不已。心想这次完了,不知那天掉脑袋。这时,党和政府的干部耐心教育说,坦白交待罪行,就能得到宽大处理。但是,我心里想,坦白从宽,是指小罪行,像我这样有重大罪行的人,不会得到宽大的。一定把我的前后罪行一起算总帐,杀头,只好等着杀头。过了一段时间,带我到照相地方时,心里想,今天是不是要杀我,非常害怕。但是经过政府干部耐心地、和气地教育,不得不交待一些小小不言的罪行。又产生了说完小罪行后,会不会加强严厉管制的疑心。但是,第二天对我更加宽松了。因此,逐步将全部罪行交待清楚了。特别是我生病时送医院治疗,关心生活,耐心挽救,使我非常感动,对自己的罪行认识得更加清楚了。
木蛇年(1965年),阳历8月31日,我得到宽大释放。回到拉萨时,看见拉萨的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此时,妻子索朗德吉在农村务农。我想为了能与妻子彼此照应,就提出到农村务农。从此,就与妻子一道在拉萨的郊区干农活。
火龙年(1976)年底打倒“四人帮”以后,全国的形势有了好转。火蛇年(1977)阳历7月,上级征求了群众的意见,并召开了群众大会,在会上宣布:“拉鲁·次旺多吉在思想改造和劳动改造中表现很好,因此要摘掉他叛乱分子的帽子”。就这样,过了几个星期后在西藏政协给我安排了工作。到了年底委任我担任了西藏自治区政协委员。土羊年(1979)又委任我担任了西藏自治区政协常务委员。铁猴年(1980)又委任我担任了全国政协委员。特别是党中央和西藏自治区党委关于爱国不分先后的政策出台后,在水猪年(1983),选举我担任了西藏自治区政协副主席。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党的各项政策有了很大的改进,西藏的经济有了极大的发展,群众的生活也得到了全面的改善,我自己也有了光明的前途。现在,我的一家人包括我的孩子们都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这一切,我要感谢党和政府对我的关怀。今后在维护祖国统一、维护民族团结、建设社会主义新西藏的伟大事业中,我要遵照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关心国家大事,积极提出意见和建议,努力发挥自己应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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