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组织‘穷棒子互助组’”
次仁拉姆是当年闻名全国的“穷棒子互助组”的领头人。今年已是80岁的老人了。在她泽当的家里,老人拿出彩色影集,一一告诉我们她参加老年艺术团的活动,她到北京观摩奥运会(对首都人民的服务水准大加赞赏)的情景。照片上的她笑容可掬、气定神闲。老人说了,“劳动的人最健康”,更不用说像她那样一辈子与土地、与劳作结下缘分的人了。
我出生在隆子县桑阿曲林地方的一户农奴家庭,从6岁起做领主家的佣人,领主家的小孩长得又白又胖又壮,我是农奴的孩子,身体非常瘦弱。我有时候洗尿布,有时候背小孩,有时候喂他吃的,但我背不动他,有时候不小心把他摔在地上,领主就打我耳光,揪耳朵,受尽了各种折磨,可以说食不果腹,衣不遮体。
6岁到8岁拿着斧头到山上砍柴,如果砍的柴多,就会给一碗“吐巴”喝,如果砍的柴少不要说给吃的,还要打我一顿。12岁起我被领主交换到另一个谿卡,领主是没有怜悯心的,交换奴隶时从不会管奴隶的感受。但无论到哪里,剥削人的社会制度是一样的,农奴只有受苦,没有享福的,我到那里以后无论是上山放牧,还是替人出工,不可能有片刻休息的时间,这样一直干到32岁。我们自己能带走的只有身后的影子,能留下的只有地上的脚印。
旧社会,我25岁的时候生过一个小孩,当时没有东西喂养小孩,小孩饿得不行,吐血死掉了。这个痛苦我永远忘记不了。人民解放军不惜用鲜血和生命解放了我们穷苦人家,从那天起我们的心头升起了温暖的太阳。听说妈妈生我的时候,扯下身上的一块破布盖在我身上,告诉我别偷东西,不要撒谎,要好好干活。解放军来了以后给我分了房子,分了牛羊,不但给了我做人的权利,还给了我赖以生存的各种生产资料。我带头成立互助组的时候,就是想到这些痛苦的经历。当时4个村有6个组,上面的领导来了以后说要把大组撤销,成立小组,就是互助组。那6个大组改编成了20个小组。那时候那些有生产经验和有生产资料的人家一起喝茶,一起喝酒,几个人凑到一起成立了自己的互助组。还有11户人家过去有的在庄园里放羊、放马、放骡子,有的是扫地烧茶的。他们也不是懒惰,主要是这些人一方面没有生产技术(不会种地),一方面没有经济实力,也没有太多的生产资料,因此,谁也不想要他们。我看这样实在不行,能不能我们自己成立一个互助组呢?现在的政策是只要自己干活卖力,收成都归自己。我们的区长当时在别的乡里,我到那里给他汇报我的想法。我问他这样行不行,他说可以,我们支持。这样我们这11户特别困难的人家就自己成立了互助组,虽然困难很多,但有了各级领导的关心和支持,我们就能克服困难。为什么呢?因为当时那些领主和富户根本不相信我们能自己组织生产,只能又回去当奴隶,甚至有的人说,他们连饭都不会做,还会种地?我们没有低头,挺起身板,别人劳动的时候我们劳动,别人晚上休息的时候我们还要劳动,没有牲口驮运,就自己背着肥料上田。秋后一看,在21个组里我们组的收获是最多的。生产提高了,地区和县里给予了支持及嘉奖,我们就更加充满信心。别人能发展我们也能发展,我们经常开会商讨怎样发展生产,后来我们的生产一年比一年发展的好,我们的生活也一天比一天好了,多余的粮食我们献给了国家。
我们感到,虽然穷,但只要自己有骨气什么事都能干,最主要的是推翻了压在我们头上的封建农奴制度,我们得到了人身自由。我们都清楚地认识到了只有跟着共产党才有我们的出路。后来六五年成立了人民公社,大家集资时我们组是最多的,有马牛羊粮食耕牛等。这些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全组人齐心协力,互相学习,团结一致,共同劳动的成果。
当年“穷棒子组”里的小孩都去上了学,有7个农奴子女现在在国家机关里上班,过上了好日子,这些都是党的恩情,这是其一。第二,现在由于国家和其他兄弟省市的援助,我们的乡,比其他地方发展得更好,现在的生活比过去不知是好了多少倍。现在人们都盖起了楼房,房屋都跟以前的庄园似的,里面的家具都是新的。现在我们的生活完全自食其力,不用求靠别人。
“我成为西藏第一批女拖拉机手”
格桑玉珍从小就是一个孤儿,西藏和平解放以后,她被招工到解放军的农场,后来成为了西藏第一代女拖拉机手。为此,她感到十分自豪。
我的家乡在彭波地方,小时候父母把我送给我们的亲戚,他们没有小孩,我就成了他们的小孩,那里就成了我的家。我和两个老人住在一起,他们有一块耕地。他们靠耕地可以过日子,平时我就去干些农活,有时去给村里的庄园当苦工,干些收割、晒麦子的活,叫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在这中间干些自己家里的活。
后来我的亲戚去世了,我就回到拉萨。我的母亲没有什么耕地,到秋天的时候到农村去,在人家的农田里捡洒落在地上的青稞粒,同时给人家打工挣点钱,就是这样过日子的。
我有两个兄妹,但他们无事可做,到处流浪。后来解放军到西藏后,开始到处招工,我就参加了工作。
记得以前我小的时候,解放军刚进藏,我们就跑到他们跟前去看,解放军也和我们打招呼,还拿出东西给我们吃,说是鸡蛋做的,我以前没有见过这些。我们村子里的人却说不能去,他们给你的东西是毒,不要接受他们给的东西,还有的说解放军来时不能出门,他们要割小孩的耳朵吃,然后小孩都不敢出门。但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造谣的,那些不喜欢解放军的人造的谣,是他们不让我们小孩接近解放军。
招工后,我们先到了八一农场干掏肥料的活,当时我们有好几个人,但现在都不在了。就这样掏肥料大概干了4年。当时领导认为我年轻,准备把我送到北京民族学院学习,可我自己没有去,那时我不懂汉语,我又有点害怕。后来说我年轻,这样下去以后怎样过,领导给了我一封信,当时我也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后来才知道让我学习驾驶拖拉机。
我们和解放军一起,到处去开荒,还要去耕菜地。后来我就认识了孩子他爸,我们有了孩子后我就没法去到乡下耕地了,把我派到蔬菜大队,我们就是这样生活的。我们有4个小孩。我是八八年退休的,那时候我爱人的身体还可以,小孩都在各自的单位上班。现在我的大女儿都退休两年了,她有个女儿,今年刚上了大学。
当时我去开了拖拉机后,有些汉族同事问我你一个女孩子开拖拉机去耕地有什么感想,我自己那时是单身,能开着拖拉机到处去心里觉得很高兴,身体也好,年轻嘛。天天想着去工作,更没有害怕的感觉。无论白天、夜间都一样工作。
我没有当拖拉机手前,在八一农场,在这里视野广,见得也多。1959年发生的叛乱我看到了,拉萨市的叛乱两三天里就平息了,我们得到了解放,心里很高兴。不像以前,总有夏天吃了冬天吃什么的担心,现在拿上碗和筷子就可以吃饭了。那时候年纪小,心情好,时间在工作中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从不觉得累,那时候军队也来劳动,有时候一来三四车,跟他们一起劳动心里更加的快乐。
因为我年纪小,他们常让我干轻松的活,领导对我很好,我自己也努力地劳动,不怕辛苦。我心里想,共产党到了西藏,我得到了解放,有机会开拖拉机,很开心。我们单位里有些人可能是妒忌我,给领导提意见,说什么为什么让她学开拖拉机,她为什么有好被子盖等。
1959年快要叛乱的时候我在卡其林卡掏肥料,那时候藏军驻在罗布林卡,经过罗布林卡边上时,那些人就骂我们,还从墙上扔石头,但我们不敢顶嘴,只有躲开。叛乱的时候,就在八一农场老场,我们挖了很多地洞,用树干和军队的旧棉衣盖了地洞,留个小门,我们就住在里面,晚上睡在里头。当时有个汉族女的,晚上枪声响了后她赶快起来把我们召集到一起说,不要到处乱跑,跟着我后面来,把我们安排在七一农场的地洞里,吃的也送到地洞。叛乱很快平息了,当时我看到那些藏军在木棍上拴条哈达朝我们农场方向来了,那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是投降。河边有些受伤的康巴人,用担架抬着走了。
开始八一农场连一辆马车也没有,是用骆驼运肥料的,后来才有了四辆马车,之后慢慢有了四辆汽车。我开拖拉机的时候运什么都是汽车,除了运草外马车基本不用了。我开着拖拉机去播种,看着自己耕作的几十亩农田绿油油的,心里特别高兴。有时候单位带我们去参观自己种下地的庄稼长得怎么样,长得好不好。
解放军进藏以后,我们穷苦人有很多渠道可以走上工作岗位,各自的生活也有了很大提高。我就当上了拖拉机手,当时我心里就想:这样的机械化设备到了西藏,我作为一名妇女,能驾驶着拖拉机到处去耕地开垦,多骄傲啊!自己觉得很有幸福感,只有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才能过幸福的生活,我经常这样想的。
“民主改革时,政策是分得很清的”
1966年,拉旺多布结参加工作,先后担任那若地方的民兵连长、区委书记、副县长、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成为江孜地区农业战线的一把好手,办完退休手续后被县政府返聘在县农发办等单位工作多年,现在已经正式退休,住在江孜县国防路的退休屋里,过着安逸的晚年生活。
我出生在江孜县的突如岗村。我的父亲是仁布宗强钦寺的属民,生活不堪重负逃到江孜的那若地方,在那里遇到我的母亲和她结了婚。我妈妈是仁布库龙地方逃来的,原来是曲德林寺的属民。他们两个到那若以后给噶锡庄园一个叫吞波的人家里当佣人。突如岗村有42户人家,差巴户有11家,其中吞波、麦吉和麦波三家属于富裕差巴,他们的条件很好。还有3个差巴户生活自给自足,另外5户差巴已经(被债务)逼得不行了,自顾不暇。
除此之外的31户人家就租种一点地,温饱都没有保证。噶锡地方本来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噶锡,藏语里是“四喜”之意),所谓“河泊纵横诸龙喜,林木茂盛群鸟喜,谷物丰盛众人喜,青草丛生牲畜喜”。但农奴的生活很艰苦。我3岁的时候父亲去世,家里有三男一女,只有3分土地养活5口人,母亲不管春夏秋冬都给吞波家干活(还是不行),实在活不下去了,大哥去讨饭,二哥被活活饿死,我在仁布那边有个姨妈,9岁的时候,母亲把我送到那里寄养。
9岁到13岁,我给他们家放羊、喂牛、砍柴。13岁到14岁,在强钦寺里当提水工,天亮前到半公里以外的泉眼里挑水6趟,真是又饿又冷。
西藏的寺庙跟社会上一样,喇嘛们穷的穷富的富,有的大喇嘛放债,有很多钱,利率是“4生5”,就是春天借4藏克秋天还5藏克(粮),延期加罚。而有的穷喇嘛背着一千多藏克的债,延期还不完,就只有给他当佣人。
13岁那年,我姨妈家太穷,养不了我,又把我送到一个叫扎洛的人家。他家很富有,我给他放养200只羊,6头驴子,3头犏牛。早晨他给我半碗叫“萨如”的粗糌粑糊糊喝,中午再给一碗“萨如”糌粑,总是半饥半饱的。
旧西藏社会发展非常滞后,除了个别大的庄园有私塾,其他地方见不到学生的身影。医疗条件也很落后,村里70岁老人都很少,病人常常是见不到医生的。听说沟口的村里有一个医生,我们村里的人如果生病了,只能把尿接在一个简陋的容器里,托一个健全的人连夜翻山越岭送到医生跟前,讨一个药吃。至于药能不能管用,根本不知道。听说现在有的医院靠现代化的设备给病人进行远程会诊,那我说这就是旧西藏的“远程医疗”吧?(苦笑)。
1959年叛乱前后,我印象最深的是谣言很多,村里来了个喇嘛,说是汉人得罪了本地的守护神,死了很多;又来了几个武装叛匪,戴着金银胸佩(噶乌),说是达赖喇嘛加持的,刀枪不入,等等。但政府对参叛的领主和爱国的领主分得很清的。我们那有个叫德吉林的,他是爱国人士,那时候交通很落后,我记得他经常骑个很新潮的自行车在山间小路上自由出入。有个叫桑丁阿旺益西的,头脑比较守旧,他刚开始装得非常积极,被政府任命为小学老师(那时候有文化的人也太少),后来他思想变了,听说用水银毒死了两个积极分子,政府就给他判了刑,政策界限是很分明的。
我18岁那年家乡进行民主改革,“三反双减”、划分阶级,我们被集中起来,给我们吃的,宣布现在马上改革了,你可以继续待在这里,也可以回家,给我们出了证明,这样我和妹妹就回家了。
(选自北京建藏援藏工作者协会编《亲历西藏民主改革》,中国藏学杂志社,2013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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