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藏民族之间的诗学交流与传播究竟发端于何时,目前还无足够的史料见证。但我们从南京图书馆古籍部所藏的卢冀野刻本散曲集《饮虹乐府》和《饮虹簃所刻曲》(1948 自刊本;1980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以及美国美中文化出版公司(洛衫矶)再版的《冀野选集》(1997)当中,欣喜地发现一段弥足珍贵的历史资料,真实记载了两个民族诗学文化沟通与传播的一个侧面。它来自于两位抗战期间,中国国民参政会参政员中两位著名文化人代表:一位是被毛泽东、周恩来誉为“藏族中有学问的人”的西藏代表喜饶嘉措大师(1883—1968);一位是以“四参国政,两渡天山”(指随同于右任视察新疆)而深感自慰的中央大学词曲教授,南京代表卢前先生(1905—1951)。这两位著名文化人都是中华民国期间的爱国诗人。他们从抗战初年起,利用同参国政之难得机会,从初次谋面,到一起探讨民族诗歌,再到结识为知音,并由此互赠诗文表达敬意,从而结下[1]珍贵、淳朴、诚挚的友谊。
喜饶嘉措,别号智海,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县人,藏族。幼年在循化古雷寺出家,起名为喜饶嘉措,后随老阿卡罗赛读藏文佛经,又在甘肃拉卜楞寺及拉萨哲蚌寺学经十余年。 32岁时,他在拉萨考取格西拉仁巴学位(西藏最高学位),33岁时应达赖喇嘛之邀主持校编《大藏经》,1931年完成《大藏经》中的《甘珠尔》经卷,成为藏语系文化学术界的知名学者。他在西藏讲学多年,三大寺学者及前西藏地方政府高级官员,多出其门下。1935年喜饶嘉措被国民政府聘请为国立五大学(中央大学,武汉大学、北京大学、中山大学、清华大学)西藏文化讲座讲师。在讲学之余,一面整理有关的藏文佛经,一面从事佛学著述。他一生写了许多著作,但那些手稿由于两次火灾,几乎损失殆尽。1937年喜饶嘉措应聘赴内地讲学,抵达南京时受到了各界人士和群众的热烈欢迎,该年他还在南京甘青会馆研习经典,1938年被选为第一届国民参政会参政员,以后连任四届。1943年底,国民政府授予喜饶嘉措禅师封号。
卢前,字冀野,自号小疏,江苏南京人。1926年毕业于南京东南大学,先后任南京金陵大学、上海中国公学、上海暨南大学、第四中山大学、成都大学、成都师范大学、河南大学、中央大学教授。自1938年6月被聘为第一届国民参政会参政员起,以后连任三届,第四届被追补为国民参政员。1940年赴成都任国立四川大学教授。1941年赴福建永安,任国立音乐专科学校校长,1944年在重庆任《中华乐府》编辑,1946年任南京通志馆馆长,1951年在南京病逝。著有《饮虹五种》、《红冰词集》、《中兴鼓吹》、《饮虹乐府》、《南北曲溯源》、《明清戏曲史》、《中国戏剧概论》、《词曲研究》、《乐府古辞考》、《唐代歌舞考证》等多种著作,编有《饮虹簃所刻曲》六十卷等,生前被誉为“江南才子”,是国学界公认的词曲大师吴梅得意高足,在散曲创作方面,多年来被圈内人视为得吴梅真传的第一人,也毫无疑问是继吴梅之后的中国曲学大师。对此,民国钱基博主编的《现代中国文学史》、张振镛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分论》等专著中,均有专节评述。2006年4月,中华书局整理出版了《冀野文钞》四种,再次强调:“在二十世纪前期的中国戏剧研究中,卢前无疑是很值得瞩目的人物之一。”
卢前虽英年早逝,但生前留下的一些诗歌、散曲和文章,真实记载了喜饶大师上个世纪前期在内地的部分活动,使我们对这位毕生为祖国的领土完整奔走呼号,忠心耿耿的爱国者,对这位学问深厚渊博而诲人不倦的著名学者,对这位为沟通藏汉文化,不辞劳苦的杰出使者,而产生敬佩。从卢前这些作于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作品中,我们能读到大师在内地传播西藏文化时行为和言语的片段,我们似乎看见这位学识渊博的藏族学者慈祥的美容,聆听到他在循循善诱地介绍藏族诗学,似乎还听到那辗转雪域与内地之间的驼铃声声,似乎触摸到这位大师拳拳爱国心的脉动。我们认为,喜饶大师对国家和民族的贡献是多方面的,仅就民国在内地传播藏学这一点而言,就应该充分肯定。
一、隆隆炮声,长安寺讲坛诗说朗朗
抗战前夕喜饶大师曾被国民政府聘请为国立五大学的文化讲座讲师,抗战开始以后,日寇的铁蹄践踏了中国的大片领土,从雪域高原到内地去,是需要相当勇气的。到达重庆后,喜饶大师在长安寺讲授藏族诗歌细节,我们从下面卢前的这首旧体诗中,则可以略知一二。
闻喜饶嘉措说西藏诗 次行严先生寺字韵①
往谒喜饶长安寺,师为解说连雅字。藏称“诗”曰:连雅
云是教出小五明,西域身毒原无异。
师从拉萨来峨泯,黄褂前席气誾誾。
脱口求结复求路,诸天龙象一时训。求结者断句四句成一颂;求路为长行作散体
十功德品既备载,大什伴达看尤在。十功德品为藏诗极品,高明者习之;大什伴达谓大智慧
尤巴见即持杖人,诗鉴一编准四海。外道尤巴见作《诗鉴》,其人喜持杖故名
金刚幢译动公卿,我闻妙喻喜还惊。《金刚幢》萨嘉派执政时,熊译师传入藏
诗体如身意如命,庄严聊举服饰名。《诗鉴》有三品三十五义与,“庄严”居十功德之次,“庄严”犹云“修辞”
此诗作于1940年,卢前在《民族诗歌论集》(1940年12月国民图书出版社印行)第二章边疆文学鸟瞰,第一节“西藏诗说”中明确说明 “喜饶大师为余言,其通事杨君质夫复检所藏《诗鉴》抄本以相示”,故该章节几乎全部运用喜饶大师的理论,并对其作了具体而明白的诠释:“藏人称诗为‘连雅’,其源盖出于印度。所谓大五明者:内明、声明、因明、工巧明、医方明也。小五明者:诗明、典故明、戏技明、修辞明、星卜明也。诗实为小五明之一,唯‘大什伴达’能兼通十明,‘什伴达’云者,犹言‘智慧’也。佛教徒治大五明者多,而凡人或外道习小五明者多,是为‘小什伴达’”。该诗第二联中所谓“身毒”一语, 即印度的古代译名。
战争的炮火严重阻碍着国内各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受到,国内的学者教授们既然不能更多的了解西藏,就自然谈不上研究西藏的文化和西藏的文学。喜饶大师耐心细致的教诲与传授,卢冀野先生认真的聆听与记录,并及时作诗度曲反馈学习体会,这样首先在国内高层文化教育界,传播西藏文学的目的就可以实现了。长安寺1941年间即被敌人的炮火摧毁,喜绕大师冒着生命危险,从容传授藏族诗歌,所表现出的大无畏爱国精神从中可见一斑。
该诗标题所署“次行严先生寺字韵”,章士钊,字行严(1981—1973)湖南长沙人。这标明一个事实,那就是喜饶大师在内地多处的讲学是十分成功的,在国学界产生了强烈震撼。章士钊先生在中国国学领域久负盛名,他率先命笔用寺字韵作诗一首,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尽管这首“寺字韵”诗作,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但我们相信,当时用自己的笔,记下喜饶大师在内地讲学的,并发表听课心得体会的其他学者教授,绝不至于仅章士钊与卢冀野两人,我们更坚信,作为一名藏族学者,“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到内地,义无反顾讲授“西藏诗”,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本身,对国人就是莫大的鼓舞,就是我们中华各民族共同拥有的大无畏民族精神的具体体现。抗战期间,卢前主要在四川成都与重庆两地任教,1940年前后喜饶嘉措也一度居住于重庆长安寺,尽管喜饶大师年长卢前整整22岁,但两人同为国民参政员中文化人代表,共同的理想——保持祖国领土的完整,共同的志向——弘扬中华民族文化传统,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西藏诗歌的源流,使他们终于成为朋友。
二、谆谆教诲,论藏诗源出印度源远流长
藏诗源流问题是一个纯粹的学术问题,也是藏族民族文学史的一个不然忽略的方面,它对于我们研究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学传统有重要价值。因为心存无比敬重和浓厚兴趣,卢冀野在聆听了喜饶大师讲授藏族诗歌之后,再次拜访并求教于这位博识的学者,收获良多,以下面这首散曲小令为例:[仙吕后庭花]过喜饶嘉措长安寺②
僧楼贝叶文,禅林草木春。坐对拈花客,言怀持杖人。印度外道尤巴见著《诗鉴》 正氤氲,垆香衣润,吉祥也缭瑞云。
此小令写于1940年春夏,喜饶嘉措居住重庆长安寺期间。作者从描摹长安寺内外环境入手,记录了这次拜访大师的收获,表达十分喜悦的心情。作者看到长安寺外草木成林,一片葱绿,僧楼室内释迦牟尼佛像端坐堂中,经文满目,大师禅悟妙理。开头四句中的“贝叶文”、“拈花客”均为佛家用语。佛徒以贝多罗树叶书写经文,又谓之贝文;禅悟妙理之人为拈花客,此借喻释迦牟尼。这里既是写实,又饱含对大师学识深厚的敬重之意。这天,喜饶大师对来访的朋友十分热情,兴致勃勃地重点介绍了古代印度诗人尤巴见和他的《诗鉴》。尤巴见,也译作尤巴坚,今译作檀丁,公元六、七世纪的印度著名作家、文学理论家。因尤巴见喜好手持拐杖,故在西域被称持杖人。外道,佛教用语,指不合佛法的教派。尤所作的《诗鉴》今译作《诗镜论》,是一部用诗体写成的文学理论和诗歌修辞理论专著。全书共三章:第一章《辨风格》105颂;第二章《辨词饰》365颂;第三《辨词的修饰及诗病》186颂。《诗镜论》对以后的西藏文学的研究产生了具有指导意义的理论价值和重要影响。
据卢冀野《民族诗歌论集》第二章第一节“西藏诗说”记载:“在印度名诗中,若《如意宝树》、《云使者》、《巴拉达》、《三十四本生》及《诗鉴》皆开启西藏歌诗之锁钥。《诗鉴》一书,尤为宝筏,外道尤巴见作。尤巴见者,持杖人也。其人喜持杖,故以为名。书分三品,一曰十功德;二曰三十五义与庄严;三曰韵典。萨嘉派执政时(约在中土元代),有熊译师《金刚幢》,始译《诗鉴》为西藏文字,于是西藏之诗遂盛……喜饶嘉措大师所作《达赖喇嘛传记》即用长短相间体,每段毕,附一颂……《诗鉴》尝以诗比人,身比体裁,命比内容,服饰比修辞,三者不可偏废也……惜余不解西藏文字,不然首当习此《诗鉴》,取以与中土诗论相印证也。”这段引文告诉我们,这天,喜饶大师不仅饶有兴致地为朋友诵读了自己亲手抄写的印度诗人尤巴见的《诗鉴》,还主动热情地把自己用长短相间体所作的《达赖喇嘛传记》出示给卢前看,应该说这天两位诗人,特别是喜饶大师的谈兴甚浓,让完全不懂藏文和藏族诗歌的卢前大开眼界。这次会谈的气氛之融洽之温馨之美好,自然使卢前深感“垆香衣润”而惬意无比,于是情不自禁向友人祝福“吉祥”。垆香,原指酒店的香气,在此借指长安寺烟火的香气。回家后,他依然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于是度曲一首,记录下这愉快而难忘的一课。
三、依依惜别,书写藏汉诗人的友谊之篇
从上面两首诗中的“谒”一词和标题“过”一词看,卢前先生不止一次拜访过喜饶嘉措,聆听这位博学多识的藏族良师益友讲授西藏诗歌。但这两位诗人的话题还不仅在于西藏诗歌源流,交谈地点也不仅在长安寺,他们还在重庆复兴关谈过西藏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民国时期的重庆复兴关,究竟是否靠近喜饶大师居住的长安寺,还是靠近卢前任教的中央大学寓所,我们不得而知。但这里却两度见证了喜饶与卢前这两位汉藏朋友的珍贵友谊,下面卢前一首《复兴关答赠喜饶嘉措》,从标题的“答赠”二字看,已经说明了这两位诗人曾有过互赠诗歌的历史:复兴关答赠喜饶嘉措③
师时为吐莲华舌,启我雕龙绣虎心。不待微言传四海,发挥忠爱即潮音。
此诗是一首答赠诗。卢前在1940年出版的《民族诗歌论集》已经阐释了喜饶大师为自己讲授西藏诗歌的源流的内容,也写诗度曲抒发了自己内心的感悟和激情,那么喜饶大师回敬一首送卢冀野也属于人之常情的了,这首七言四句诗,开头两句盛赞喜饶大师在传播西藏佛学和藏族文化对卢前思想和心灵产生的极大震撼,使之深感西藏佛学和西藏文化的博大精深。诗中所言“莲华”,即莲花,比喻佛门的妙法;“吐莲华舌”,比喻讲解佛学的道理。诗中所谓“雕龙绣虎”实为喻指为文作诗时的态度,在此借用的是南朝刘勰《文心雕龙》的书名含义,即要像雕刻龙纹那样周密细致地阐述“为文之用心”。全诗后两句,卢前热情而充分地评价了喜饶大师赠诗的重要意义和在内地讲学的重大作用。“微言”,即微言大义,指精微的语言和深奥的道理。“潮音”,指僧众诵经之声,典出宋范成大《宿长芦寺方丈》诗:“夜阑雷破梦,欹枕听潮音”。“发挥忠爱”一句,言简意赅的点明了喜饶大师热爱祖国,为维护中国民族大家庭的完整和统一所作的努力与贡献,以及他的活动在整个佛教界引起的巨大反响。现在我们感到十分遗憾的是,当年喜饶大师所写的赠诗,究竟保留下来了没有。他的诗,可能是用藏文书写的,也可能由他身边的那位叫做杨质夫的翻译,翻成汉文后再赠送给卢冀野的。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原因,卢氏保留在家里的全部书信、手稿、珍贵资料及大部分的个人著作都由后人付之一炬,实在可惜。2006年春天,笔者在东北师范大学图书馆专设的“卢冀野藏书”中,倒是见到过一张夹在一本书中的藏文小纸片,因看不懂,故暂判定它不是喜饶大师的手迹。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将来能有藏文版《喜饶嘉措文集》面世,或许有新的发现和补充。
四、痴痴情殉,仓央嘉措故事在内地传扬
如果说一首小诗还不足以充分说明喜饶大师在内地具体传播藏族文化的全部事实,那么我们从卢前的另一首散曲套数,则可更清楚形象地看到,这两位诗人在重庆复兴关下深入交往的情景,能够得知喜饶大师是如何讲述藏族杰出诗人六世达赖仓央嘉错的故事,让仓央嘉措的动人情事,深深感动了卢前这位汉族诗人,使之听后不能自已,而赋《仓洋嘉措雪夜行》。在散曲创作中,套数的创作是卢前强项(散曲创作)中的强项。套数因由多支曲组合而成,文字量、信息量皆大于小令,在表情达意方面也显然比小令要完备充分。全曲文如下:
复兴关下,夜共喜饶大师谈康熙间仓洋嘉措,继阿旺罗桑坐床受位,是为第六世达赖。仪容俊美,文采秀发。天生多情,不谨戒律。所作歌曲,多言男女,间及佛法,传诵遐迩。说者谓其后宫深苑,时具幽欢。又尝猎艳拉萨城中,于布达拉宫秘启便门,躬可锁钥,微服宵出,变名荡桑汪波,趋酒家与当垆人会,未晓潜归,无能知者。一夕大雪,遗履痕雪上,事以败浅,坐废。清圣祖诏,槛送京师。走青海,发病死。藏之人怜而怀之。至今大雪山中,未有不能歌六世达赖情辞者。乌乎!南唐后主、北宋道君,得仓洋嘉措而三矣。于是赋《雪夜行》④。
[黄钟侍香金童]垆边浅笑,有个人如月。何以投之只一瞥?从兹绕花迷粉蜨。拉萨王城,愿无虚夜。
[么]黄衫白晳,忒温文欢爱绝,不是浪子寻春游狭邪,道汪波荡桑名字别。早誓海盟山,并头香爇。
[降黄龙衮]把百年恩爱,两心相结。暗中来,更尽去,不肯将春光偷泄。在布宫深处,便门初设,着意安排,十分宁贴。
[么]谁料的彼苍搬弄,漫天狂雪。屐齿儿呵印泥途,留鸿爪,好事一时决彻,受唇刀指剑,万千言说,竞道是错失菩提,遇下了这般冤孽。
[出队子]比个李重光销魂时节,画堂东畔些。手提金缕下阶迭,夜半掠红烛影斜,香馥郁的艳词还自写。
[么]更比个道君皇帝金镮谒,对炉烟锦幄遮。调笙私语声相协,纤手新橙装甫卸,劝马滑霜浓还驻车。
[神仗儿煞]是三生圣哲,历诸天浩劫。能几个为着情殉,传留下莲花妙舌。算帝王计劣,论文章不拙,唱仓洋这回行雪,莫笑是痴呆,普天下不痴呆的那里有情种也!
这首散套出自卢前《饮虹乐府》第八卷,也因复兴关夜谈而引发,所述内容紧密围绕仓央嘉措情事败露的过程。在散曲套数中,这属于典型的叙事体。作者抱着十分同情惋惜的态度,将从喜饶大师那里听来的仓央嘉措的故事用一组套曲,作了生动形象的描述。曲中仓洋嘉措,今多译为仓央嘉措,第六世达赖喇嘛。曲中“遐迩”,指悠远貌。“垆边浅笑”,指在酒店里遇见一位微笑着的多情女子。垆,旧时酒店里安放酒瓮的土台子,也指酒店。“并头香爇”,本指两炷正燃烧着的香,在此喻指一对热恋中的情人。“菩提”,佛教用语,指觉悟的境界。
仓央嘉措情事引发作者对中国历史的反思,接着用[出对子]一支曲,形象地回顾了南唐后主李煜在位时的荒淫生活。李重光,即南唐后主李煜(937—978),字重光,在位期间国势日趋危急,仍纵情声色,致使南唐为宋所灭,他本人过了两年多的囚徒生活,终被宋太宗派人毒死。据(明)冯梦龙《情史》载:南唐后主李煜归宋后,每怀乡国,且念嫔妾散落,郁郁不自聊。作《浪淘沙》词云:“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暖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饷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此词中的“画堂”,指彩色装饰的厅堂;“畔”:避开之义;“金缕”:借指金缕衣。李煜的前期词作,多写宫廷享受生活,经常提及“画堂”一语,比如“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寂寞画堂深院,片红休扫尽从伊,待留舞人归” ,也写到自己经常通宵达旦的荒淫生活,比如“红日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等。写完南唐后主,作者又联想到北宋徽宗赵佶(1082—1135),[么]曲,描写的是北宋徽宗在位时的享受生活。徽宗在位25年,昏庸奢侈,1127年与其子钦宗赵桓同为金人所俘,囚禁五国城(今黑龙江依兰)至死。《宣和遗事》前集载:“道君好道宠灵素,天下伽蓝尽减形。”(伽蓝,是梵语僧伽蓝摩译音的略称,意为众园或僧院)。被俘之后,赵佶的词有国破身辱之伤感“哀情哽咽,仿佛南唐后主”。此曲中“纤手”指女子柔细的手;“新橙”指橙色的皇帝服装;“甫”指才、始之义;“卸”指解开。“莲花妙舌”,喻指佛门的佳话。 “情种”,指感情特别丰富、特别钟情的人。
特别值得强调的是,作者站在中华民族大家庭的立场上,将中国历史上同类帝王不分民族无论信仰,作了很好的归纳,将南唐后主李煜、北宋徽宗赵佶和达赖六世仓央嘉措并列而三加以评论,我们十分赞赏。这并非“不伦” ⑤,它本身恰恰反证了:在作者心目中,西藏自古就是中国的一部分。
五、声声驼铃,为统一大业奔走呼号
喜饶大师终生维护祖国统一,反对西藏独立,和分裂分子做长期不懈的斗争,这是不争的事实,毋庸赘叙。抗战期间,1939年5月喜饶大师受民国教育部和蒙藏委员会的派遣,赴青海各大寺视察,在下榻的西宁大旅社写下了《白法螺的声音》,号召佛门僧徒团结起来保种保教,抗日救国,在蒙藏群众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不久,西藏上层内部的亲英分子在英美帝国主义分子的操纵下,趁抗日战争之机进行分裂活动。为了国家领土的完整,必须扭转这种局面,以喜饶嘉措为首的十余人奉国民政府之命赴藏。喜饶嘉措一行于1943年春从重庆出发,第二年春抵达西藏黑河地区,遭到亲英势力的阻拦。经再三交涉仍未能入藏,喜饶嘉措一行只得返回重庆。出发前,喜饶大师赠藏文诗一首相赠卢前,以示告别,卢前先生也再度曲一首以示意相送:[越调天净沙] 送喜饶嘉措还拉萨⑥
灵襟渐染风沙,诗心早愧莲华,贝叶先装骆马。额非峰下,望中旗满冈洼。本师见赠之藏文诗句原意
此曲是作者卢前直抒胸臆,表达友情的又一佳作,写于1943年春,喜饶嘉措回拉萨之时。前两句,先叙说喜饶大师身负重任,即将风尘仆仆,回返拉萨,与那些分裂国家之民族罪人斡旋与斗争,为国家领土的完整,为中华民族的统一大业,不辞劳苦的事实。此两句描写表达了卢前对喜饶大师为国家统一大业不辞劳苦返回西藏的敬意。作者用一个“愧”字,准确的表达了对大师的爱戴和敬重。第三句,依然叙述,用骆马装贝叶的实写,来反证、赞颂大师学问渊博,著述等身。最后两句,依据大师所赠送的藏文诗歌原意,用高山流水之汉典,盛赞大师与作者的感情非同寻常,歌颂了万古长青的藏汉友谊。额非峰,即珠穆朗玛峰,曾一度被称为:额菲尔士峰,1858年印度测量局在英国人主持下,擅自用该局前局长额菲尔士(英国人)的姓氏命名。我国旧时地理教科书和地图上也一度用了这个名称。其实早在清康熙年(1717年)清政府派人测绘全国地图时,就已经用当地藏民的称呼“朱母郎马阿林”(意为“女神第二”)标明在印制的地图《皇舆全览图》上。1952年5月8日,我中央人民政府内务部和出版总署发出通报,把“额菲尔士峰”改名为“珠穆朗玛峰”。最后一句中“中旗”,即钟子期,春秋楚国人,精于音律。伯牙鼓琴,志在高山流水,子期听而知之。伯牙死,伯牙谓世无知音者,乃绝弦破琴,终身不复鼓琴。从此句所附注的文字看,在卢前作此曲之前,喜饶大师已经用藏文书写了一首诗赠送给了他,这首如今已经佚失的作品,喜饶大师亲手用藏文书写的手迹,我们不能见到,不能得知其中的具体内涵,不能不再次感到遗憾万分。但卢前先生小令中“望中旗满冈洼”一句,足以弥补这种遗憾,使人感到欣慰的是,它将民国期间,中华民族大家庭中一对民族不同,宗教信仰不同,年龄不同,但志同道合、情趣相投的友人,诗人,学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们的诗作连同他们的友谊,成为中华民族团结史上的两颗璀璨的明珠,成为一段值得回首的民国佳话。
注释
① 此诗载卢前《冀野选集》第73页。
② 此小令载卢前《饮虹乐府》第3卷第19首
③ 此小令载卢前《冀野选集》第74页
④ 此小令载卢前《饮虹乐府》第8卷第5篇
⑤ 参见黄颢、吴碧云编《仓央嘉措及其情歌研究》第557页
⑥ 此小令载卢前《饮虹乐府》第3卷第72首
参考文献
1.《饮虹乐府》卢冀野著,广陵古籍刻印社1980年【M】
2.《冀野选集》卢冀野著 1997年美国洛杉矶影印版【M】
3.《民族诗歌论集》卢冀野著,国民图书出版社1940年12月第一版【M】
4.《佛教与藏族文学》丹珠昂奔著,中央民族出版社1988年12月第1版【M】
5.《民国人物大辞典》徐友春主编,河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M】
6.《仓央嘉措及其情歌研究》黄颢、吴碧云主编,西藏人民出版社1982年6月版【M】
7.《冀野文钞•卢前诗词曲选》中华书局 2006年4月版【M】
8.《冀野文钞•卢前文史论稿》中华书局 2006年4月版【M】
*此文为江苏教育科学研究院、江苏教育学院重点科研项目《饮虹乐府笺注》阶段性成果之一。
来源:卢偓,江苏教育科学研究院、江苏教育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1993以前曾长期任教西藏民族学院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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