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王国是中国的地方政权之一,她仿佛是猝然消失的一样。
17世纪20、30年代,在今西藏阿里札达县附近,一个曾有700多年灿烂的文明史、前后世袭了20个国王,盛极一时的强大王国——古格王国,突然由盛转衰,一夕之间消失在历史的尘烟中。
血漫残阳,刀砍在铁甲上发出绝望的嘶吼,士兵倒下前拼尽全力射出最后一箭,银盔触地的瞬间发出钝响,似大地一声叹息,天黑了。
再见天日,已是三百年后。
▲古格王国遗址。(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遗址周围到处都是散乱的盔甲、马甲、盾牌和箭杆等。盔甲是用牛皮绳编串小铁片而成。铁片光亮,似曾镀银。”
——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
《阿里地区古格王国遗址调查记》,1981年
▲古格王国遗址出土的铁札甲(图片来源: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编《古格故城》,文物出版社1991年出版)
将军百战死,铁甲依然在
古格王国遗址位于西藏阿里地区札达县境内,始于公元10世纪前后,公元1630年前后灭亡。其统治范围最盛时遍及阿里全境,属于南亚、中亚、东亚几个古老文明的交汇之处。
▲古格王国遗址位置示意图。(图片来源:杨林.古格——曾被遗忘的文明[J].文明,2002,(01):81-87.)
古格王国遗址的主体建筑是寺庙和王宫,俯瞰宛如天际一个巨大的蜂巢。
▲俯瞰古格王国遗址(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根据当时的考古发掘简报,“采集到甲衣残片38件,无一完整,其中甲片较大能看出部位的有14件。”
时任考古发掘领队的张建林记录了这种古格札甲:“主要是一种长及膝部的戴袖对襟铠甲衣。这种甲衣还在胯两侧开叉,除领、袖外,其它部位不衬底料,直接以皮条编缀铁甲片,很厚重,其中有一件较大的残甲衣重近20公斤,如果完整的话可达25公斤。这种铠甲的制作过程很复杂,要选用数种甚至10种以上的不同铁甲片连缀而成。领部用一种向外弯成弧形的铁甲片编成单排,外面用羊皮整体包缝,肩、前后胸、腰、下摆、上臂、小臂等部位所用甲片都不一样。”
▲古格王国遗址出土的铁甲线描图(图片来源:张建林著《荒原古堡:西藏古格王国故城探察记》)
甲胄,防御性兵器,金属制的亦可称铠甲。保护头颈的一般称为“胄”,也叫“兜鍪”,唐宋亦称“盔”;保护身体其他部位的一般称为“甲”。
甲胄看似功能是卫体,但其最根本的目的不是防护,而是为了更好地进攻。
冷兵器时代的重甲武士,是整个军队进攻的核心力量。甲胄是历代王朝严格管控的军事物资,战时派发,战毕收回武库。这些库藏军资大多在朝代兴替的战乱中被毁、流失,因此甲胄传世极少,也让西藏古格遗址出土的甲胄显得尤为珍贵。
眼熟!这类甲胄我曾见过的
古格遗址中出土了盔叶共计48片,均为铁质锻造,表面经过磨光,许多头盔片在当时仍明光锃亮。考古学者将其分类为“头盔脊片”和“头盔底片”两大类。
把4块“头盔脊片”和4块“头盔底片”通过皮绳紧固在一起形成盔体,再将盔顶编缀于顶部,盔体下缘编缀甲片和顿项,即成为八瓣盔。八瓣盔在武备中占有很大比重。
考古学者根据八瓣盔的编缀规律,复原了其中一顶八瓣盔。相关考古资料定义此盔年代为公元10世纪左右,正是吐蕃王朝崩溃后进入分治时代。
▲西藏有棱八瓣盔现代仿制品全貌。(图片来源:陶冶、曹先然.西藏有棱八瓣盔的仿制尝试[J].文物鉴定与鉴赏)
八瓣盔在青藏高原及川西地区都有出现,说明该类型铁盔是属于大规模军事装备。只有形成统一政权之后,才具备这样的装备模式。从考古实物来看,吐蕃时期就开始大量装备使用此种形制八瓣盔。如果我们把视觉点从青藏高原移开,去观察同时期的唐朝甲胄,就会得出一些非常有意思的结论。
在洛阳宫城的曜仪城考古中发现的唐冑,其考古报告中写道“铁冑3件,由内外两重铁质叶片铆合而成。内重四片叶片较宽,用于成型;外重四片叶片稍窄,边缘作花边状,主要铆合在内重叶片缝隙处;冑口另用宽带形铁叶加匝,顶部嵌饰柿蒂纹形叶片,叶片居中有用于插缨的管孔。”考古实物清晰的显示了唐冑的结构是典型的八瓣式样,外侧冑叶片边缘呈三曲形。
▲西藏古格遗址出土头盔复原图(图片来源: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编《古格故城》)
▲洛阳曜仪城出土唐代铁胄。(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隋唐洛阳城1959-2001年考古发掘报告》第三册)
中原地区八瓣盔从南北朝开始出现,于唐朝盛行,唐制八瓣盔形制对后世的辽、五代、北宋盔型都有深远影响。将古格出土八瓣盔与洛阳出土唐盔相比较,会发现西藏八瓣盔与唐制八瓣盔宛若孪生。
▲吐蕃时期典型西藏八瓣盔与唐长乐公主墓壁画仪卫图武士八瓣盔对比图。(图片来源:左侧图来自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网站,右侧图出自徐光冀主编《中国出土壁画全集·陕西上》)
1976年,西安曲江池出土唐代铁铠甲一领。考古报告记载,“出土时甲片编联尚整齐,是一件完整的铠甲,里面夹有‘开元通宝’铜钱。”“收集到的甲片共三百二十二片,按照甲片的形状,可分成三种:即宽条型、中宽型和窄条型。”
笔者收藏的西藏甲片中,有数片的造型、开孔形式与西安曲江池出土的唐甲片完全相同,长宽尺寸略有差异。相同的甲片必然有相同的编缀方式,此类甲片证明吐蕃铁札甲和唐甲之间密切的关系。
▲藏甲片、唐甲片对比图(图片来源:左侧系笔者收藏藏甲片,作者供图;右侧系西安曲江池出土唐甲片,出自晁华山.西安曲江池出土唐代铁铠甲[J].文物,1978,(07):93-95.)
再看甲的形制。唐昭陵长乐公主墓(621年-643年)壁画中有一组“甲冑仪卫图”。图中武士冑体为重瓣大冑叶铆接,顿项由小札甲片编缀,两耳侧有单独的听孔,整体较长环绕颈部;披膊由小札甲片编缀,边缘装饰皮毛;身甲由札甲片编缀而成至膝盖以下,正中开襟,胸口有两椭圆形护甲,下缘装饰红色织锦和皮毛,腰间束黑色革带。
对比古格遗址“将军宝”壁画。武士身着红色锦袍,外罩青黑色铁札甲,头戴八瓣盔,盔体下沿有小铁甲片环绕一周,顿项由甲片编缀披于脑后。披膊与身甲相连,身甲胸部开襟,长及膝,收腰捆扎红色腰带。披膊和身甲都皆由长条型铁甲片编缀成型,甲裙边和披膊边缘饰有滚边。可见,吐蕃和唐的铁札甲在开襟形式、甲片编缀形式上高度相似。
▲唐长乐公主墓“甲冑仪卫图”壁画中的武士(图片来源:徐光冀主编《中国出土壁画全集·陕西上》)
▲古格王国遗址拉康玛波(红殿)壁画遗存的“七政八宝”之“将军宝”(图片来源:于小东《藏传佛教绘画史》)
硬核!“甥舅”相交两百年
唐贞观八年(634年),唐蕃正式交往。在此后约200年的时间里,唐蕃关系存在和亲、会盟、毁盟、争战、再会盟等多层面状态,但和亲会盟、舅甥友好是历史主流。
唐开元之后,吐蕃赞普对唐朝皇帝常以“外甥”自称。如尺带珠丹赞普曾上书唐玄宗:“外甥是先皇帝舅宿亲,又蒙降金城公主,遂和同为一家,天下百姓,普皆安乐。”
吐蕃的扩张在唐朝中期以后逐渐结束。公元 821年,唐蕃举行“长庆会盟”,进入和平阶段,并持续到唐大中年间吐蕃解体。唐蕃文化在这期间交融程度得到极大提升。在与唐的数次战争、和亲中,吐蕃从中原武备文化中学习得以形成自己的甲冑,从现有的西藏札甲中依然能看到唐甲的痕迹。
▲位于西藏拉萨大昭寺门前的唐蕃会盟碑(图片来源:新华网)
(来源:道中华公众号,作者龚剑,中国武备研究学者、收藏家。著有《中国刀剑史》、《中国甲冑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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