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贡布多加 |“绒”:青藏高原人与自然关系的一种表述和实践

发布时间:2024-09-07 19:35:00 | 来源:​中国藏学编辑部 | 作者: | 责任编辑:曹川川

【作者简介】李锦,四川大学中国藏学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四川大学四部委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基地秘书长;贡布多加,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20级博士研究生,西藏大学图书馆馆员。

【摘要】藏族传统的地理文化概念中,通常将广袤的青藏高原分为“绒”“卓”两种自然地理单元与经济文化类型,且相应衍生出了“绒巴”和“卓巴”两种人群分类概念。“绒”“卓”二区居民在生计模式、生活方式、性格特征等方面存在一定差异。文章梳理了关于青藏高原“绒”这一概念的藏汉文资料,结合实地调查,描述了“绒”的语义、使用的语境、绒区居民通过实践建立的地方感。得出以下结论:“绒”的概念产生于青藏高原特定地理环境和生产生活实践过程之中,它在藏族社会语境下有着多重语义内涵。从词源上看,“绒”是表述地形的词汇,可理解为“山谷”“谷地”“两山之间深沟”等地理形貌;从生产生活方式上看,“绒”指青藏高原海拔较低、水热条件好、物产丰富的河谷农业区或林业区,被称为“绒域”;从地理方位上看,“绒”一般指青藏高原的“南部”;从空间分布格局上看,“绒”分布在青藏高原与四川盆地、云贵高原、黄土高原、南亚次大陆地理接合部和过渡地带,地理位置上具有边缘性特点;从实践层面看,绒区具有自然天堑、地理区隔、气候炎热等特征。总体来讲,“绒”是表述青藏高原人与自然关系的一个概念,适用于高山峡谷区域,是理解青藏高原自然地理、物质生产、社会生活、精神世界的重要知识体系。

【关键词】绒;绒域;绒巴;分类体系;青藏高原

引言

“绒”(རོང)是青藏高原与“卓”(འབྲོག)相对应的自然地理单元与经济文化类型。“绒”与“绒巴”(རོང་པ),学界常译为“农区”与“农民”。赞拉·阿旺措成认为“绒”即为农区:“生产小麦、青稞、豌豆等的农区而谓‘绒’。”阿吉兹研究定日社会层次时关注到了平民中的绒巴阶层:“属于我们考察范围之内的三个阶层中的第一个是‘绒巴’即农民,他们主要居住在农村。”黄奋生在《藏族史略》中指出:“现在藏语称三千公尺以下之农业暖谷地带为‘戎’,称在这里住的农业藏人亦为‘戎哇’。”艾克瓦尔《蹄上生涯》中载:农民自称为“玉娃”(ཡུལ་པ)或“绒巴”(རོང་པ),土田就是他们经济生存的基础……“玉”(ཡུལ地方)、“绒”(རོང深谷)和“钟”(གྲོང乡村),这些词都是指定居的农区。杨铭在《“西山八国”新考》中指出嘉绒藏族讲藏语方言嘉绒话,并以农业生产为主,因而被称为“绒巴”(农区人)。雀丹在《嘉绒藏族史志》中指出:“绒”指“低湿温暖的农区”。《毛尔盖·桑木旦全集》中解释:“‘绒’,藏语的意思为‘农区’,其地盛产麦子、青稞和豆类等作物,以农耕为主。”以上的研究著述代表了学术界的一般看法,即将“绒”视为青藏高原“农区”。笔者注意到,在《卫藏通志》的记载中,到17世纪中叶,一江两河(雅鲁藏布江、拉萨河、年楚河)地区已经成为西藏最主要的农业区,但西藏人很少把那里称作“绒”,居民亦不称为“绒巴”。由此可见,应该不能简单地将“绒”理解或解释为“农区”。经过对相关史料的梳理,我们注意到从“绒”这一词汇的生成和使用来观察,可以看到其内涵集生态、地理、物产、生活方式、身体感知、道德、审美等内容,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复合型概念。因而,本文拟从“绒”这一概念的使用出发,讨论其丰富的内涵,提出这一概念的实际意义。

一、“绒”之词源和内涵

在青藏高原特定地理环境和经济生活条件下,“绒”这一概念既表示山谷、河流谷地这样常见的地貌形态,又特指横断山区这样山峰高耸、河谷深切、地质复杂、气候植被多样的高山峡谷区域,还引申为青藏高原海拔较低、水热条件较好、定居生活为主的河谷农耕地区。“绒”所包含的上述意义,既有词根内涵,又有其概念外延的部分,它们在藏文中有固定的词组搭配,表达着“绒”在青藏高原地域环境和社会生活中生成、界定和使用的不同维度和历史过程。

(一)绒:谷地地形

据《藏汉大辞典》,藏文中的“绒”是描述地形的词汇,可译为“山谷、谷地、两山之间深沟”等,此为第一义。这是“绒”概念生成的源头,它仅仅是用以表达青藏高原某类地形的词汇。后来的学者在使用这一概念描述地形时,均采用了这一意义。如林耀华在《川康嘉绒的家族与婚姻》中写道:“rung指溪谷”;马长寿在《嘉戎民族社会史》中认为:“‘run’为山间河谷之地;无论其为峡谷,圆谷,凡溪谷之地皆是……”;才让太教授在《“嘉绒”地名考释》中明确指出:“绒”即为山谷;《中国地域文化通览·西藏卷》载:“‘绒’一词在藏语中一般指地势低洼的山谷地带。”

(二)绒钦:以河流为中心的高山峡谷区

藏文文献中,常出现雪域“四大绒”“五大绒”“八大绒”“九大绒”“十八大绒”等记述,并以“四大绒”(རོང་ཆེན་བཞི)之说广为传世,它们在藏语里称རོང་ཆེན—绒钦,意为“大谷地”。藏文史籍中“四大绒”表述各有不同,如《世界广说》是19世纪一部用藏文撰写的世界地理著作,该书载“四大绒”为“擦瓦绒、三岩绒、娘绒、嘉莫绒”;《娘绒古训》载“波沃绒、擦瓦绒、娘阿杂绒、嘉莫绒”为“四大绒”;《郭扎佛教史》引文曰“藏绒、娘绒、洛绒、工布绒”为“四大绒”;《毛尔盖·桑木旦全集》中载“东嘉莫绒、南擦瓦绒、西工布绒、北阿达绒”为雪域“四大绒”。根据这些史籍记载的区域看,“四大绒”往往是在山脉、河流走向中对一些区域的泛称,并特别指向某条河流的狭长地带。在“四大绒”之内还有得绒(སྡེ་རོང得荣,定曲流域)、古沃绒(གོ་བོ་རོང金沙江索多西、苏洼龙)、洛绒(ལྷོ་རོང洛隆,怒江河谷)、珠巴绒(རྐྱའུ་བ་རོང་། ཀྱོག་པ་རོང拖顶、霞若,珠巴洛河谷)、德玛绒(གཏེར་མ་རོང东旺,硕曲流域)、萨绒(བྱ་རོང萨荣,羊拉)、门朗绒(མྱི་ནག་རོང维西,澜沧江河谷)、朵昂绒(རྡོ་རྔ་རོང丽江石鼓镇)、拉绒(ཟླ་རོང澜沧江左贡、芒康交界)等大大小小的绒,不胜枚举。

尽管藏文文献中有关雪域“四大绒”的记述不一、指向不同,但基本在横断山区六江流域(岷江、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怒江、澜沧江)的山水之间。因而可以说青藏高原东部的高山峡谷、大江大河,是书写“四大绒”地理知识的环境基础。反之,位于雅鲁藏布江流域的“藏绒”(今仁布一带),虽然经常出现于史端,但并未被列入青藏高原“绒钦”之列,亦足以说明“绒钦”概念的生成应该具备河流深切、山高谷深这样客观的地理环境特征。这样的地理环境,集中于青藏高原与四川盆地、云贵高原、南亚次大陆的垂直接合部和地理过渡地带。在青藏高原内陆地区,纵然有诸多“绒”地形以及以“绒”命名的地名,却缺乏形成“绒钦”的地势条件。一些文献载“绒布热贡、迭部绒、古绒”为多麦地区的“绒钦”,但皆为“雪域绒钦”之下次一级的“大绒”,常在前面冠之地域加以限定。因此,“绒钦”概念顾名思义是在“绒”地形基础上延伸而来,同时须具备像横断山区那样“山川纵贯、东西骈列”的高山峡谷地形,既要有河流深切的“深度”,又要有耸壑凌霄的“高度”。最符合“绒钦”这一定义的,应该是任乃强在《西康图经·地文篇》中写到的青藏高原“深谷”:“高原中,河谷深陷达3000米以下者,其两岸山巅,每每仍能保持海拔4000米以上之高度。如此之谷,每每成为深邃之峡江。”

(三)绒:低海拔河谷地带的农耕区

从海拔、气候和水热条件看,“绒”通常指温暖低谷或峡谷地带,生产方式上以“河谷定居农业”为主,藏语文中用“绒域”“绒库”“绒萨”或“绒康”等词组表述,应为结合地理形态与农业生计衍生的外延概念。过去学界通常在这个层面解释“绒”的概念,如马长寿对嘉绒名称的考证:“居于溪谷之民,大抵土质腴沃,水源昌盛,宜于穑稼,故嘉戎之民多业农。”不过,“农业”并非“绒域”唯一的生计方式,那里兼有林业、采集业、渔猎、高山牧场等复合经济形式,甚至在一些大绒区,尚有以牧业为主的人群,比如察瓦龙的甲兴村。尽管他们在生业上以牧业为主,但在地理区域和身份上则显然属于“绒”的范畴。

(四)绒:代表南方的方位词

由于整个青藏高原地理环境呈现出西北高、东南低的特征,致使在高原人的地域分类概念中,“绒”往往指向“南边”。

在各类藏文文献中,通常以“北卓南绒”(བྱང་འབྲོག་ལྷོ་རོང)来表达青藏高原地理位置,卓与北(羌)、绒与南(洛)同义。类似还有“沟头卓、沟尾绒”(ཕུ་ན་འབྲོག་དང་མདའ་ན་རོང)等词组,“卓为北,绒为南”的地域观念不仅见诸史端,还广泛运用于高原人的日常生活之中。格萨尔史诗中,涉及今云南德钦、西藏察瓦龙、藏南门洛、喜马拉雅南麓诸部时,大量使用了“绒”相关联词汇及相关地理环境表述,见于《甲岭传奇》《门岭之战》《擦瓦绒箭宗》《雪山水晶宗》等部,如“彼那拉达克地方,半是绒地半是羌,羌绒冷热需克服……拉达克羌绒之地,羌岩山地方寒冷,绒低谷之地炎热……”。青藏高原民间传统气象观测谚语中,有“绒云飘向羌地,预兆雨雪来临……”的表述。

显然,在这样的空间观念里,“绒”在地理位置上往往指向偏南的地方。一些神山圣地的命名也说明了这一点,比如藏东南擦瓦绒境内的卡瓦格博神山,在藏语中称“绒赞卡瓦格博”,早期称“绒拉嘎布”;杂日转山称“绒果”(རོང་སྐོར)。

(五)贝域:被视为“秘境”的“绒”

藏文文献中,常出现某地为“贝域”的记述,且往往与“绒”发生联系。《贡唐王朝源流史》中有一段莲花生大士授记:

往后历经四五世系时,吾地贝域绒林幽静处,持法王统因缘盛世兴。

按照伏藏文献的说法,人间可能面临各种危机。当灾难来临、信徒们需要逃离时,“贝域”是莲花生大士为他的信徒们选定的物质和精神庇护所。那里通常是一个四面环山的谷地,物产丰富,只要秘谷内的居民不争吵,无暴力或杀戮等负面行为,所有的人都会受到保护。

由于“贝域”与“绒”的地域环境相似,空间分布重叠,故“贝域”多集中在绒域。《苯教史料汇编》中提到可以作为乱世“贝域”的八类绒:

世间绒有八大类,一为格珂喀瓦绒,二为朵瓦格绒,三为多卡扎绒,四为格科念隆绒,五为岗嘎玉隆绒,六为齐玛羌达绒,七为南部擦瓦绒,八为东部嘉莫绒。八绒地势犬牙交错状,四边外敌来犯时,十八僧孙终解脱,逃往八绒可隐蔽,野生玉米黍和麦,葡萄甘蔗梨子等,瓜果飘香尽享用,皆为“贝域”速逃离,万难解脱得安详。

这里关于八绒的表达里,出现了葡萄、甘蔗等气候温暖地带的物产,与前面所讲的绒为温暖的河谷之地吻合。

按照文献记载,“贝域”是信众避难的秘境,由于那里群山交错、森林密布、交通不便,地形阻力造就了其天然的神秘景观,引无数人向往,也是伏藏的绝佳圣地。吐蕃大译师毗卢遮那流放之地,亦为雪域“四大绒”之一的嘉绒。《嘉绒地区历史》写道:“嘉绒地区有十八大山谷,这些山谷成为天然屏障,把嘉绒与外界隔离开来,使之成为隐蔽秘地,故有‘嘉绒隐蔽十八谷’之说。”此处“隐蔽十八谷”,应该是位于嘉绒地区的十八个“贝域”。卡尔梅·桑丹坚参在《箭和纺锤》中亦写道:“据传,嘉绒地方乃一处‘贝域’,那里被视为异常难行的地方,毗卢遮那大师曾流放于此。”总之,密林、幽静、高山、江河、峭壁是“贝域”的地理情形,符合“绒”的自然地理特征。

二、边缘:青藏高原“绒”的地理分布

文献所载“四大绒”,大多位于横断山脉的康巴地区。实际上,青藏高原还有一些成片相连的绒区,集中分布在青海河湟谷地、甘肃白龙江流域以及喜马拉雅山脉南麓谷地。为便于表述,本文将它们分别命名为“横断山绒区”“甘青绒区”和“喜马拉雅绒区”。

(一)横断山绒区

横断山绒区,在多康“四水六岗”以及大渡河、岷江流域。人们常用“上部阿里三围,中部卫藏四茹,下部多康六岗”来概括青藏高原的地域范围。据《安多政教史》载:“多康六岗为:擦瓦岗、色莫岗、崩波岗、芒康岗、玛杂岗以及木雅热岗。”藏语中“岗”指两大河流之间形成的高原、高地。任乃强分析“所谓的‘岗’(sgang),是藏语对两水之间高原的称呼”。“六岗”之间是青藏高原东部的四条大河,自西向东分别为嘉莫恩曲(怒江)、杂曲(澜沧江)、珠曲(金沙江)、娘曲(雅砻江)。在“四水六岗”之间,形成了“两山夹一川”或“两河夹一山”的地理奇观。《松巴佛教史》明确指出:“绒,处在岗与岗之间。六岗之间为五绒,东嘉莫绒,俄阿拉绒,擦瓦绒,拉瓦绒,共计九大绒。”可见,高处为岗,低处为绒。“岗”是理解“绒”的有益途径。

一般认为“四水六岗”或“多康六岗”是安多和康区的总称,是相对宽泛的地理概念。不过文献对“六岗”范围界定情况来看,并没有把安多大部分区域包括进去,甚至也不能包含康区全境。“四水六岗”区域主要有南擦瓦绒、三岩绒和娘绒,不包括大渡河流域的嘉绒、岷江流域的古羌戎活动区域。如果使用“横断山绒区”的提法,则明确包含川滇藏毗连的藏东、川西、滇西北“六江流域”的所有绒区,与藏彝走廊范围基本重合。这一带在六江及其支流的深切作用下,高原地貌破碎,形成了典型的高山峡谷,其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绒。

(二)甘青绒区

甘青绒区亦可称为多麦绒区,包括今天青海热贡、尖扎、共和、循化、化隆、贵德,以及甘肃的迭部、舟曲、碌曲、卓尼、陇南、宕昌等地。主要分布在河湟谷地和白龙江(舟曲)流域。

《毛尔盖·桑木旦全集》载:“绒布热贡、嘉绒、迭部绒、古绒”为多麦地区的“四大绒”。其中,“绒布热贡”“古绒”在河湟谷地。“河湟地区的主要地貌特征以山脉、河谷盆地相间为主,冷龙岭—大通河—达坂山—湟水谷地—拉脊山—黄河谷地—黄南山地呈现‘四山夹三谷’的地形格局。”该区海拔在2500米左右,是青海海拔最低的地区。这里气候温和,众多的谷地、盆地已成为青海重要的粮食和工业基地。《尖扎县志》载:“(尖扎)地域褊狭,山川交错,沟壑纵横……”王明珂在《游牧者的抉择》中写道:“河湟地区指的是兰州以西的黄河上游与湟水流域一带,约在今甘肃西南与青海省的东部。地理上,本地位于青藏高原的东北角;一个个高山围绕的高原河谷是这儿最显著、普遍的地貌。”从地理上看,河湟谷地分割了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

白龙江流域,史书统称迭部绒,为多麦地区的“四大绒”之一。那里重峦叠峰,呈典型的高山峡谷地形。“白龙江从西到东,贯穿迭部、舟曲等县,全长454公里,沿江大小河流几十条,多系石峡。”

同样,语言学家阿错教授认为:“上古汉语的‘羌’古藏语应为སྒང་(sgang),戎古藏语应为རོང་(rong)或ལུང་(lung),羌、戎为高岗与谷地,亦即牧人部落与农人部落的关系。”

(三)喜马拉雅绒区

喜马拉雅绒区,位于西藏东南、南部、西北沿喜马拉雅山麓靠近不丹、尼泊尔、印度、克什米尔、缅甸等接壤地区,处在青藏高原与南亚次大陆接合部的垂直地带。这一带,喜马拉雅山脉被一些南北流向的河流切割,形成众多峡谷地貌。在西藏林芝、山南、日喀则、阿里与南亚次大陆印度、不丹、尼泊尔、缅甸等边境地区,以绒命名的地方众多。该区域的“工布绒”,在一些文献中列为雪域“四大绒”之一。另有吉绒(吉隆)、卓木绒(亚东)、亚马绒(错那)、艾绒(曲松)、窝绒(卧龙)、洛门绒(ལྷོ་མོན་རོང་། རོང་ཆེན་མོན门洛地区)、波沃绒(波密)、杂瑜绒堆、杂瑜绒麦等。这些绒地,今天国内一般以某某沟来称之,其中吉隆沟、樟木沟、亚东沟、陈塘沟、绒辖沟都是喜马拉雅南麓享誉盛名的绝美山沟。这一区域除了藏族,还生活着门巴、珞巴、僜人和夏尔巴人等人群,为平均海拔在3000米以下的边境山谷。

我国西藏与尼泊尔交界地带,在西藏地方史中被称为“喜马拉雅十八大绒区”或“尼泊尔十八杜尔噶木”。巴尔蒂斯坦有六个主要河谷,其中之一为隆多(Rondu)河谷。“隆多”在当地的古称为“隆格尤尔”(Rongyul རོང་ཡུལ),意为“有许多深谷的地方”。

从上述三大绒区的地域分布看,“绒”都在青藏高原四周边缘地区。青藏高原作为“世界屋脊”这样一个独特的地理单元,东与四川盆地、云贵高原、黄土高原相连,地理上属于我国第一级阶梯与第二级阶梯的交接地带;西处青藏高原与南亚次大陆的垂直接合部。由于地形阻力等原因,绒区是青藏高原古老文化、地脚话、人口较少民族集中分布的区域。

三、绒:作为经济文化类型的地域空间概念

青藏高原的自然环境是丰富多样的,石泰安曾在“地域与居民”一章中写道:

由于山谷的走向和条条山脉的重叠,同时也是由于纬度和相对海拔高度,所有这一切就使西藏地区产生了一系列的小气候和悬殊甚大的地域环境。这种现象并不仅仅表现在自然界中,同时也表现于在那里休养生息的各民族集团的行为方面……我们基本上到处均可发现各种不同环境的并存,它赋予了西藏社会一种共同特点:一种双重的形态学既影响了这一社会的不同民族集团,又影响了他们的生活方式。

栖居在青藏高原不同地形、海拔和气候区的人群,有着各自的生存策略和生计方式,创造出了具有地域特色的经济生活,也形成了人们关于绒、卓二区的分类观念。

绒区的空间分配是按海拔高度确定的,人们从事定居农业,土地是生存基础,耕种是主要生计,有关耕作的一套技术、仪式是他们的文化核心,人们关心的是土壤的肥力和庄稼的丰收。卓区呈现的是一种“游牧”的文化景观,其空间分配是季节性的,人们过着迁徙的“蹄上生涯”,关心的是绿草如茵,牛羊肥壮,视畜群为财富单位,有关游牧的技术和仪式是他们的文化核心。简言之,高山峡谷中的绒域,呈现一种垂直利用土地资源的人与自然关系。

(一)绒域:种养结合的高原河谷农业区

绒域的高原河谷农业,基于其土壤、气候、降水的垂直分布特点,形成了立体利用土地资源,种植、养殖、林下资源并用的生计结构,是一种独特的高原河谷农业经济文化类型。

1.绒朵:绒区的种植业和饮食结构

农业是绒区的生计基础。在青藏高原高山峡谷区,农业种植的种类较多。大多数地区种植玉米、小麦、青稞等作物,但察隅、墨脱、巴塘、迪庆等绒区,尚出产大米。大多数地方农业是一年一熟,也有地方可以一年两熟,有一首巴塘弦子歌词是“幸福吉域巴塘,庄稼一年两熟”。

除了粮食作物外,绒区还盛产核桃、苹果、桃子、石榴、葡萄、杏、梨、桑葚、南瓜、西瓜、蚕豆,以及各类时令蔬菜,是物阜民丰的“瓜果之乡”。关于绒区的葡萄,有18世纪药学家帝玛尔·丹增彭措的记录。他常年在青藏高原实地调研,在《晶珠本草》中记录了藏地六类葡萄品种,其中写道:“产于康区察瓦绒和谷绒(金沙江河谷)等地的果实为淡红色且味甘,红紫黑的味酸……葡萄集众果之精,生于河谷地带(绒)的林间。”这些关于绒区种植业的认识,也通过康区弦子歌词唱诵:

喜戴天珠、珊瑚和琥珀,年轻歌者我俩前往拉萨;喜穿丝绸、绫罗和锦缎,年轻歌者我俩前往汉地;喜食核桃、苹果和桃子,年轻歌者我俩前往绒域。

丰富的物产形成了绒朵,即绒区特殊的饮食结构。由于广泛种植玉米,绒区开发出了丰富多样的玉米加工食用方式,比如制作糌粑、饼子、馒头、包子、粥饭、点心、“什固”等,应有尽有。在绒区,人们还酿制米酒、葡萄酒、鸡爪谷酒、包谷酒、蜂蜜酒等,酒文化非常丰富。据石泰安研究,“在墀松德赞赞普(挲悉笼腊赞,8世纪)的宝库中,不但保存有来自门巴人(喜马拉雅山一带)地区的大米酒,而且还贮藏有擦瓦绒地区的葡萄酒。”《格萨尔史诗》中亦有“中原的米酒,藏地的青稞酒,擦瓦绒的葡萄酒”等唱词。

2.重视猪和骡子的养殖和使用

青藏高原的绒区普遍饲养家猪,有制作、储存和食用猪肉的习俗。石泰安注意到西藏东南的一些地区,人们饲养一种个头很小的名猪,这种猪是达布地区的名产。达工地区的养猪传统沿袭至今,打造出工布“藏香猪”品牌,热销拉萨农贸市场。在横断山区,养猪业在家庭经济生活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李星星指出,“猪膘文化带”是藏彝走廊重要的历史文化特征。“猪膘肉实用范围较广,如作食品、礼品、祭祀品、商品、兑换和抵押品,以及货币等。猪膘象征着财富、能力和荣誉。”李锦在嘉绒的田野调查显示:“对硗碛藏族来说,猪是必须养的,一是他们日常的肉食主要是猪肉,二是仪式性活动需要。如过年的时候必须用煮好的猪头、猪膘、香猪腿来敬家神和祖先,家里有婚丧等大事时,猪膘和香猪腿都是必备的。”白龙江流域(迭部绒)的传统饮食中,“肉食主要以猪肉为主,牛羊肉少,所谓牛羊肉也是黄牛、山羊肉,不像草原牧区的牦牛、绵羊肉”。熏制或风干的腊肉是白龙江流域人们的传统肉食。如果将养殖传统视作地域文化标识,那么养猪不仅是绒区经济生活的事实,而且由此产生了一整套关于社会财富、地位和荣誉的观念。

此外,绒区普遍饲养骡子作为力畜,乃山地最佳驮运选择。“茶马古道”的马帮商队,实为名副其实的“骡帮”。骡子是马帮人的重要财富,这与“长期以来便以他们饲养的良驹宝马而享有盛誉”的牧区大相径庭。

(二)纳绒:河谷林业和林间采集

卫藏人的传统地域分类中,北部是羌塘游牧区,南部是低谷绒区,中部一江两河流域是“蕃”。恰白先生在《西藏通史——松石宝串》中有这样一段记述:西藏的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倾斜。从远古起,随着社会生产的发展,因自然条件的不同,生产分成三种类型,把适于放牧的高原地区叫做“牧业区”(འབྲོག);把谷地以林业为主的地区称为“绒”(རོང);把介于这二者之间的温寒相宜、以经营农业为主(兼营畜牧)的地区叫做“蕃”。其后,有一批学者接受了这种观点,比如苏发祥认为“低谷平原地区以林业为主,故称‘绒’(rong),从事林业的人称‘绒巴’(rong-pa)”。阿旺贡觉等也认为“藏语的‘绒巴’,不但是指生活在峡谷地区的人,同时从行业上讲‘绒巴’应是指从事林业的人群”。格萨尔史诗中,亦有“绒钦林木之中,何来羌地飞鸟”。喜马拉雅南麓海拔低、气候炎热、山高谷深,丛林密布,文献中常用“纳绒”(ནགས་རོང་།)字样,意为“密林广布的绒区”。

藏族民间俗语说,“再懒的人也得张嘴吃饭,再穷的人也得带只木碗”,木碗是藏族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件器物。绒区为青藏高原居民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木碗原料和制品。木桶、木盒,是高原人打酥油茶、盛糌粑的必备器具。

由于森林资源丰富,绒区的民众善于制作箭,与弓箭文化相关的文化根基深厚,横断山区的《擦瓦绒箭宗》,河湟古绒的“五彩神箭”,喜马拉雅工布绒的“碧秀响箭”,无不彰显着藏族文化的特征。

在可以生长竹子的区域,绒巴普遍掌握竹的编织技艺,他们编织出种类丰富的竹器。如生产生活用具箩筐、簸箕、筛子、茶筒、鸡笼、背篓、耙子、竹桥、笕槽等。藏族民间,常用杂日神山的竹子,来形容女子婀娜的身姿。卡瓦格博朝圣者,从察瓦龙截取竹棍记录转山次数,纪念功德。

林间采集始终是绒区生计的有机组成部分。绒地是青藏高原重要的藏药原料采集区域,藏医文献中时常出现以“绒”命名的药草名,并通常与热病、南部这样的词汇搭配。直至今日,草药采集仍然是绒巴家户重要的现金来源。石泰安说:“波密地区也以盛产竹子和香料而受人称赞,那里如同在汉藏走廊的山林中一样,采掘药草在经济活动中占据重要地位。”经济作物的采集也很重要,20世纪80年代以后,松茸和菌菇采集成为跨国贸易的一部分,为绒区带来新的现金流。

总体而言,绒区具有“海拔高度相差悬殊、气候垂直分布显著、地理环境系统复杂、生计方式混合多样”之特点。是一种农业和林业混合的高原峡谷经济文化类型。

四、绒:地方感和身体感

地方感(sense of place)是地理学家段义孚提出的概念,他认为这是“地方自身固有的属性(地方性)和人们对这个地方的依附感(地方依附)”。因此,地方感是描述人地关系的核心概念之一,它涵盖了人、空间、地方之间的关系。一个自然的地方或空间,通过人的实践使其变得富有情感、审美、感知等内涵,也即具有地方感。当人们与所在的“地方”有更加密切的情感联系后,“地方”本身所固有的特征也会更加显见。

青藏高原居民对“绒”的地方感,是建立在“绒”所蕴含的地理空间形貌特征之上,包含着地势险峻、空间垂直、气候炎热、植被茂密、河谷农田、物产丰富等具体感知。

(一)自然天堑

古今史学家对“绒”地域境况的书写,均表达了该区域自然的艰险和社会克服阻隔的努力。13世纪伏藏文献《五部遗教》记述了“四大绒”地域景象:

藏绒、娘绒、洛绒、工布绒,为雪域四大业门。山势陡峭如刀枪矗立,河流汹湍如黑剑飞舞,原林密布如夜幕降临,地势窄狭仅一弓之势,天门狭缝仅一剑之宽,野生果菜为食,风火相织为衣,天地崖岩喷清泉……

藏传佛教史书《郭扎佛教史》对绒区地景、路况、人群习性总结如下:

雪域“绒钦”外围雪山、岩山,内聚密林花丛,河流汹涌险阻,行路举步维艰,人皆跋扈自恣。

任乃强先生在《西康图经》中对康藏绒区人与自然关系进行了评价:

康藏溪谷面积甚少而多深狭,时有绝壁束江,分划全河谷为无数破碎之小部分。峡之巨而长者,又约束若干小部为若干较大部分。其各小部分之形势,为整一之河谷平原者甚少,大多数为参差出现于岩壁间之小平地。以其地在深谷内,地位低,能育谷麦,有农业,有庄房;故此大小各部分之酋长,大多富裕有力。局面愈宽者,酋长之势力愈大,每能管辖其附近之小部。

高山峡谷使绒域成为千沟万壑的自然天堑。对此,藏文中亦常用“崎岖不平、险恶粗糙之绒地”(ས་རོང་རྩུབ་པོ)、“乱石粗糙之绒”(རྫ་རོང་རྩུབ་པོ)、“狭窄绒道”(རོང་འཕྲང་དོག་པོ། རོང་ཁུང་དོག་ས)等词句加以表述。

(二)地理和文化的界标

绒,由于地势狭窄,悬崖峭壁,鹤立千仞,河流湍急,汹涌澎湃。其阻隔性很强的地理环境成为古代人群之间不便交通、不可逾越的自然天堑,往往还充当不同地域人群和地理文化单元的界标。《苯教史料汇编》记述了“博域”与周边其他族群与地域之间的界限:

大食和博之间,以朵圭扎日绒为界;印度和博之间,以协扎索穆绒为界;北象雄与博之间,以格科念隆绒为界;下苏毗与博之间,以嘎乌协孜绒为界;阿柴与博之间,以齐玛绛杜绒为界;姜域与博之间,以裹玛夏拉绒为界……

(三)炎热谷地的身体体验

绒域,因为海拔较低,气候炎热,日照充足,无霜期长。横断山绒区的怒江、澜沧江、金沙江、大渡河河谷,漫山遍野生长着热带植物仙人掌,似乎在向人们证实其干旱炎热的气候特征,尤其怒江河谷察瓦龙,俨然一幅藏地“仙人掌王国”景象。与青藏高原北部荒野冰冻的羌塘草原相比,呈现出迥然的自然地理景象。

格萨尔《擦瓦绒箭宗》有段描述察瓦龙气候的唱词:“幸福吉域冬降雨,春夏秋冬绿盎然,奇珍异兽居其间,江河未有封冻时,岗谷温差大抵均;冬夏时节无相异,冬夏江河不见变……”正如史诗唱词所述,察瓦龙因气候炎热,一年四季江面鲜有冰封期,与封冻成冰湖的卓区形成鲜明对比。

笔者在察瓦龙实地调查发现,来自藏北的朝圣者“阿觉”(ཨབ་ཅོར),一般选择冬季朝圣绒赞卡瓦格博神山,其原因之一是避开绒区酷暑天气。对羌塘牧民来说,酷热气候使长途旅行变得异常艰难,甚至有香客身患热病,丧命于朝圣途中。笔者曾在拉萨访谈朝圣卡瓦格博的藏北人,他们表达对河谷炎热天气的畏惧感,厌烦夏热时节的蝉鸣。

噶妥·仁增次旺诺布在其文集中载:“日喀则藏域地方,其人擅于闲谈;拉堆洛地方,其地强盗流窜,吉隆尼泊尔之地,其饮食皆偏暑热……”;黄奋生在《藏族史略》中分析认为,藏语中称3000米以下之农业暖谷地带为“绒”。毫无疑问,在“绒卓二元”地理结构中,“绒”通常被理解为“地势低下、气候炎热、物产富饶”的区域。气候炎热,是高原人对“绒”自然地理的身体感知。

虽然所有绒区在气候上都是以炎热的身体感为代表的,但其内部也有明显的区域性差异。横断山区主要以干热河谷为主,气候干旱燥热、植被覆盖率低、水土流失严重,属于“干绒”(སྐམ་རོང)。甘青河谷气候温和,河流纵横,四季分明,适于耕作,属于“暖绒”(དྲོད་རོང)。需指出的是,尽管本文把河湟谷地和白龙江流域合称为“甘青绒区”,但无论是生态还是人文特点,后者都更接近横断山绒区。喜马拉雅绒区整体属于“湿绒”(རློན་རོང),但其东段属于热带和亚热带气候带,气候炎热,雨量充沛,植被茂密;西段海拔较高,气候相对寒冷干燥,植被以高山草甸为主,属于高原山地气候。

(四)气候、植被和生计的垂直分布

“绒”这一特殊的高原型高山峡谷地貌,造成了绒区气候类型多样、植被垂直变化显著的特点。从河谷到高岗分水岭之间,气候呈现出从亚热带气候到永久积雪带的垂直变化,“一山有四季”和“山顶寒冷、山腰暖和、河谷干热”的奇异现象。卡瓦格博地区民间歌词有一个普遍的规律,即在空间上富有立体感:

山顶的草坝如此平坦,那是马鹿生长的地方;高耸的山崖如此秀丽,那是鹫鹰生长的地方;湛蓝的湖水如此清澈,那是金鱼生长的地方;吉祥的村庄幸福美满,那是游子终身的归宿。

山巅如此秀丽,山巅白雪皑皑,白雪晶莹剔透,可是山峰装饰;山腰如此秀美,山腰柏树挺拔,柏枝绿叶葱葱,可是柏树装饰;山脚如此美好,山脚白塔高耸,白塔镶金镀银,更显法力无边。

一座座雪山紧相连,雄狮是雪山好宝贝,今晚众宝贝喜相聚;一片片草甸紧相连,鹿儿是草甸好宝贝,今晚众宝贝喜相聚;一座座白崖紧相连,雄鹰是崖中好宝贝,今晚众宝贝喜相聚。

需要辨析的是学界通常把海拔较低、水热条件较好、适宜耕作的河谷地带称为“绒”。实际上“绒”概念在具体使用上应囊括河谷农田、山地森林、高山牧场、高原草甸、雪山等具体地貌和生计环境。在这一范围内,从低到高可分成几个小区域:“曲玛”(ཆུ་མ水田地)、“萨绒”(ས་རོང河谷)、“纳日”(ནགས་རི林山)、“扎”(བྲག岩山)、“岗”(སྒང分水岭)、“帮”(སྤང草甸)、“冈日”(གངས་རི雪山)等不同生态地带,不能仅仅把河谷单独划出来称为“绒”。

绒巴人群的生产生活空间,同样覆盖了绒域不同海拔高度的多种气候地带。正如沈海梅对澜沧江河谷德钦研究时写道:“藏民生活在从海拔3000米的山地到海拔1800米的整个澜沧江河谷区域,居住在河谷,但其生计本身就涵盖了河谷和山地的立体垂直。藏人居住在气候温润的河谷,种植麦子。”张劲夫博士考察了察瓦龙河谷社会生活:“受河谷炎热气候的影响,村民的生活空间总是在低地村落与山腰不同海拔之间来回移动。遵循着‘人类最适宜居住的气候’原则,天气热的时候,村民的生活空间从村落逐步移到山上,天气转凉,从山上逐步移回村落,这就是扎恩人一年的生活流动图景。”

五、结语

第一,“绒”这一概念产生于青藏高原特定地理环境和生产生活实践过程之中,它在藏族社会语境下有着多重语义内涵。

从词源上看,“绒”是表述地形的词汇,可理解为“山谷”“谷地”“两山之间深沟”等地理形貌。从生产生活方式上看,“绒”指青藏高原海拔较低、水热条件好、物产丰富的河谷农业区或林业采集区,那里是“非游牧”的定居区域,通常以“绒域”形式出现。从地理方位上看,“绒”是青藏高原“南部”的同义概念。在地理空间分布上看,“绒”一般分布在青藏高原与四川盆地、云贵高原、黄土高原、南亚次大陆地理接合部和过渡地带,地理位置上具有边缘性特点。

第二,青藏高原的居民使用绒这一概念时,既注重其自然属性,也注重其文化属性。

对绒的自然属性认识,集中在高山峡谷地貌、密集的森林、丰富的物产、相对温暖潮湿的气候、炎热的身体感上。在这样的区域里,人们充分利用垂直分布的土地资源和林木资源,开展农耕和采集等生计活动,获得生产和生活资料。在生产和生活过程中,通过仪式和禁忌约束,对包括河谷农田、山地森林、高山牧场、高原草甸、雪山资源的“绒域”进行整体性认识,从而达到合理利用的目标。

对绒的文化属性认识,集中在天堑阻隔、道路艰险、人民勇武上。这使得绒成为地理和文化的界标。这样的界标造就了“贝域”秘境,道路的艰险和阻隔可以消除外来威胁,而勇敢的人民可以保护躲避者。

总体上看,青藏高原居民关于“绒”这一概念生成、感知、书写的过程,是基于其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基本认知,通过居住在这里居民的日常实践,建立起关于“绒域”的地方感后形成的表述。在这个意义上,“绒”是理解青藏高原自然地理、物质生产、社会生活、精神世界的知识体系。

原文载于《中国藏学》2024年第3期

为便于阅读,脚注从略

引文请以原刊为准,并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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