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藏加 | 传承与创新：11—12世纪藏传佛教经院教育与量论思想的兴起

【内容摘要】量论在中华传统文化史和世界逻辑学上均具有独特的学术价值和文化意义，在藏传佛教研修中更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事实上，量论是一种既能培养推理能力又可锻炼智力的学科，被称为探求真理的方法论和知识论。11—12世纪是藏传佛教创新发展时期，除道次第学思想的形成和传播外，量论思想的继承、创新，造就了摄类学的建立，这成为藏传佛教思想发展演进的主要标志，同时反映了这一时期形成具有浓郁本土化特质的经院教育和佛学思想，对后世藏传佛教思想尤其是量论及摄类学的发展产生了导向性影响。

【关键词】经院教育；量论思想；摄类学；道次第学思想

【作者简介】尕藏加，青海省昆仑英才-高端创新创业人才，青海师范大学柔性引进杰出人才，青海师范大学高原科学与可持续发展研究院“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团队带头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二级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佛教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

【文章来源】《西藏研究》2024年第6期。原文编发时略有删节调整，注释从略。

量论（ཚད་མ།），或称因明学，最初源于天竺佛学，后来在西藏得以传承和发展，被列入藏传佛教格鲁派五部大论或其他教派的大论之一，并且成为藏族十明学的主要组成部分，在藏传佛教各教派的修学和研习佛学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实际上，量论是一种具有工具性、功能性的学问，被誉为打开藏传佛教知识宝库大门的金钥匙。

量论成为藏传佛教经院教育中的必修课程，是在经院教育发展过程中逐步兴起的。根据东噶·洛桑赤列先生考证，9世纪以前，西藏地方没有传播因明学。赤祖德赞执政时期（815—841年），藏族译师噶、觉、香（སྐ་ཅོག་ཞང་གསུམ།）翻译了陈那和法称的《集量论》（本论）和《因明七论》（释论），并在各寺院设立辩经学院、修行学院、讲经学院，开始修习因明学（量论），但不久因达磨邬东赞灭佛而中断。随着藏传佛教后弘期的肇始而开启对量论的学习和研究，特别是藏传佛教后弘期上路复兴中成长起来的藏族学者将量论纳入寺院教育的课程体系，从而使其得以系统地研习和传承。

从历史上看，藏传佛教学者大多运用陈那《集量论》和法称《释量论》等因明学的相关逻辑思维和推理方法，破除古印度外道四派学说，确立佛教内道四派观见，以实现构建藏传佛教中观应成派思想的目标。这是佛教探求世间真理的方法论和知识论，受到藏传佛教学界的高度重视，学者们以藏传佛教寺院为研究场所，著书立说，力推量学这门学科不断创新发展。

一、俄·勒贝喜饶与经院教育的建设

藏传佛教经院教育初创于8世纪。按传统说法，藏传佛教前弘期创建的桑耶寺是西藏正规“经院教育”的第一座佛教寺院，迄今已有1200多年的历史。当时在桑耶寺内设立多所学院，如译经院、讲经院和修行院等作为传播和修学佛法的专门场所。据《巴协》记载，在桑耶寺大殿四周建有“四大洲”、“八小洲”之称的学院和佛殿，如东边有清净律藏院（རྣམ་དག་ཁྲིམས་ཁང་གི་གླིང་།）、智慧文殊院（མཁྱེན་རབ་འཇམ་དཔལ་གླིང་།）、妙音语言院（བརྡའ་སྦྱོར་ཚང་མང་གླིང་།），南边有降魔居士院（བདུད་འདུལ་སྔགས་པ་གླིང་།）、圣大悲观音院（ཨཱརྱ་པ་ལོའི་གླིང་།）、译经天竺院（སྒྲ་བསྒྱུར་རྒྱ་གར་གླིང་།），西边有毗若遮那院（བཻ་རོ་ཙ་ནའི་གླིང་།）、弥勒院（བྱམས་པ་གླིང་།）、禅定院（བསམ་གཏན་གླིང་།），北边有聚宝院（རིན་ཆེན་སྣ་ཚོགས་གླིང་།）、菩提发心院（སེམས་བསྐྱེད་བྱང་ཆུབ་གླིང་།）、护法贝哈院（དཀོར་མཛོད་དཔེ་ཧར་གླིང་།）。当时桑耶寺每个学院都有各自的专业和特色，如清净律藏院主要作为讲经传法和僧尼受戒出家的场所，吐蕃本土“七觉士”就是在此受戒出家，组成吐蕃第一批比丘僧团；智慧文殊院是专门学习佛学知识的场所；妙音语言院是专门学习多种语言的场所；降魔居士院是专门用于居士修学和举行密宗法事的场所；圣大悲观音院主要是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修持本尊马头明王的场所；译经天竺院是专门用于翻译家翻译佛经的场所；毗若遮那院主要作为授记预言的场所（佛殿）；弥勒院主要作为预测未来的场所（佛殿）；禅定院是专门用于僧人和居士坐禅修行的场所；菩提发心院是用于讲经传法和普通僧人修习佛法、发菩提心的重要场所。

藏传佛教经院教育在初创时期便遭遇达磨邬东赞灭佛运动而彻底中断，后来又随着藏传佛教后弘期的肇始而复兴。藏传佛教噶当派学者对藏传佛教经院教育的复兴、建设和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功绩，俄·勒贝喜饶（རྔོག་ལེགས་པའི་ཤེས་རབ།）是其代表人物之一，他是藏传佛教后弘期经院教育的开拓者和建设者。

俄·勒贝喜饶，约生活于11世纪，噶当派著名学者，藏传佛教量论学家、教育家。他出生在羊卓（ཡར་འབྲོག）地方的一个小村落，系吐蕃赞普赤松德赞时期大臣俄钦布（རྔོག་ཆེན་པོ།）的后裔，其父名多杰宣努（རྡོ་རྗེ་གཞོན་ནུ།），是一位宁玛派居士。俄·勒贝喜饶童年在一位名叫章·益西永丹（འབྲིང་ཡེ་ཤེས་ཡོན་ཏན།）的比丘僧座前剃度出家。之后，他赴康区，师从赛尊（སེ་བཙུན།）大师，系统学习佛教三藏（经、律、论），于1045年返回西藏中部地区。后又在拉萨跟随阿底峡开始研习佛学，并同库敦·尊智雍仲一起请阿底峡尊者讲述了《噶当子法》（《བཀའ་གདམས་བུ་ཆོས།》）。此外，俄·勒贝喜饶与那措译师一道翻译了《推理学——炽焰论》（《རྟོག་གེ་འབར་བ།》）。后来阿底峡在聂塘地方传法期间，俄·勒贝喜饶聆听了不少重要佛经，借此机会他还敦请阿底峡尊者和那措译师翻译《中观心论注》（《དབུ་མ་སྙིང་པོའི་ཊཱི་ཀ།》），复请阿底峡尊者撰写了《中观教授论》（《དབུ་མའི་མན་ངག》）。俄·勒贝喜饶成为阿底峡尊者的主要弟子之一。据藏文史书记载：

大译师俄·勒贝喜饶，不但是阿底峡尊者的亲教弟子，而且是在扎叶巴神山领受《噶当经卷》秘密法要的唯一心传弟子。此外，俄·勒贝喜饶还得到阿底峡尊者的授记，遵命新建了桑浦寺。

藏历第一饶琼水牛年（1073），俄·勒贝喜饶遵照阿底峡生前的嘱托，在拉萨以南、聂塘以东（今西藏自治区拉萨市堆龙德庆区桑达乡境内）修建桑浦奈托寺（གསང་ཕུ་ནེའུ་ཐོག་དགོན།），以教学和弘扬藏传量论及其辩经学而著称。

俄·勒贝喜饶在建立桑浦寺讲经院基础上，培养了众多学问僧弟子，在完善寺院教育和研习藏传量论方面作出巨大贡献。俄·勒贝喜饶去世后，桑浦寺住持由他的侄子兼弟子俄·罗丹喜饶（རྔོག་བློ་ལྡན་ཤེས་རབ།1059—1109）承继。

值得一提的是，与俄·勒贝喜饶同一时期的大译师仁钦桑布（958—1055）作为藏传佛教后弘期翻译史上的代表人物之一，主持和翻译了重要的量论著作，他的弟子玛·格威洛智（རྨ་དགེ་བའི་བློ་གྲོས།1044—1089）和俄·勒贝喜饶皆为量论翻译名家。当时玛·格威洛智翻译了《集量论释》（《ཚད་མ་ཀུན་བཏུས་འགྲེལ་པ།》）和法称《因明七论》中的《释量论》（《ཚད་མ་རྣམ་འགྲེལ།》）及其《自释》（《རང་འགྲེལ།》），还积极参与制定讲授量论的教学制度，对后期藏传佛教寺院量论教学产生了一定影响。

总之，俄·勒贝喜饶创建的桑浦寺在藏传佛教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对后世藏传佛教经院教育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桑浦寺从创建到15世纪初期一直是引领当时经院教育的中心之一，大量藏传佛教不同教派的学者来此学习和深造藏传量论及佛教哲学，促使桑浦寺在藏传佛教量论传播和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二、俄·罗丹喜饶与量论译解的推广

俄·罗丹喜饶，藏传佛教量论学家、经院教育学家、佛教翻译家、噶当派学者。他是雅卓（ཡར་འབྲོག）地方人，从小跟随叔父俄·勒贝喜饶学习佛学知识，17岁前往克什米尔求法，途中参加了著名的阿里丙辰法会。在阿里古格王子旺秋德（དབང་ཕྱུག་ལྡེ།）的资助下，他在克什米尔专心学习长达17年，其间广拜名师，系统研习佛法。俄·罗丹喜饶还应旺秋德的请求，与班智达噶丹嘉布（སྐལ་ལྡན་རྒྱལ་པོ།）合作翻译了《量庄严论》（《ཚད་མ་རྒྱན།》）。据《青史》记载，当时跟俄·罗丹喜饶一起外出求学的同伴中有热译师（རྭ་ལོ་ཙཱ་བ།）、念译师（གཉན་ལོ་ཙཱ་བ།）、琼布却宗（ཁྱུང་པོ་ཆོས་བརྩོན།）、多顿（རྡོ་སྟོན།）、赞卡沃且（བཙན་ཁ་བོ་ཆེ།）等，后来都成为西藏著名的翻译家和佛学家。

俄·罗丹喜饶学成返藏后，求学精神不减，继续拜师学习。他曾远赴尼泊尔拜阿都拉亚巴杂（ཨ་ཏུ་ལ་བཛྲ།）等大师专门修学佛教密法。从尼泊尔学成归来后，开始翻译和校订佛经，成为著名翻译家。他精心修订法称的《因明七论》藏文译本，对其中的《量抉择论》（《ཚད་མ་རྣམ་ངེས།》）作了全新注释，即《量抉择论释难》（《ཚད་མ་རྣམ་པར་ངེས་པའི་དཀའ་བའི་གནས་རྣམ་པར་བཤད་པ།》）。可以说，《量抉择论释难》是藏族学者对法称名著《量抉择论》作出独立阐释的第一部量论著作，作者运用严密的逻辑推理方法，对原著中的各类疑难问题逐一作出阐释。《量抉择论释难》的问世，标志着藏传量论的形成，以及进入“新因明学”时期。另外，俄·罗丹喜饶曾从俄·勒贝喜饶座前系统听讲过阿底峡的《道次第法要》，撰有一部名为《教次第论》（《བསྟན་རིམ།》）的道次第学论著。

继任桑浦寺住持以来，俄·罗丹喜饶广收徒弟，翻译佛经，推动寺院教育事业不断发展。他以桑浦寺为中心，在拉萨、桑耶、聂谷那（མྱུ་གུ་སྣ།）、聂岗土（གཉལ་སྒང་ཐོག）、藏绛喀（གཙང་རྒྱང་མཁར།）等地讲经传法，主要讲授《量论》《慈氏五论》《中观》等佛教显宗思想，获得巨大成就。相传其弟子多达23000多人，其中能够讲授《量庄严论》等的弟子有55人，能讲解《量决定论》的弟子有280多人，能够阐释经论的弟子有1800多人，能够讲授一般佛法的学僧有2130多人。其众多弟子中不乏高僧，据《土观宗派源流》记载：

其弟子中有长于一切经论的卓隆巴·洛智琼奈、长于般若学的寨钦布·喜饶帕、长于因明学的冈巴喜邬（གངས་པ་ཤེའུ།）、长于中观学的琼仁钦扎、时任座主的香蔡邦等。卓隆巴幼小之时，从阿底峡与仲敦巴听闻噶当派教法，曾对阿底峡诸小著作为主的《小品百法》（《ཆོས་ཆུང་བརྒྱ་རྩ།》）作了注疏，并撰写广略二本《正教次第论》（《བསྟན་རིམ་ཆེན་མོ།》），其中《正教次第广论》（《བསྟན་རིམ་ཆེན་མོ།》）是阐释阿底峡《菩提道炬论》（《བྱང་ཆུབ་ལམ་སྒྲོན།》）旨意的无与伦比的论著。

上引介绍了俄·罗丹喜饶众多学僧弟子中学有所长的5位高徒，后世将其中的香蔡邦·曲吉喇嘛（ཞང་ཚེ་སྤོང་ཆོས་ཀྱི་བླ་མ།）、卓隆巴·洛智琼奈（གྲོ་ལུང་པ་བློ་གྲོས་འབྱུང་གནས།）、琼仁钦札（ཁྱུང་རིན་ཆེན་གྲགས།）和寨喜饶帕（འབྲེ་ཤེས་རབ་འབར།）称为“四大弟子”，他们为继承和弘扬俄氏叔侄开创的桑浦寺教育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尤其推动了藏传量论和辩经学的进一步发展，使其成为热门“显学”。

藏历第二饶琼土牛年（1109），俄·罗丹喜饶去世，其弟子香蔡邦·曲吉喇嘛继任桑浦寺住持，经过他的不断努力，桑浦寺进一步扩建，教育机制更趋完善，学僧增多。当时以俄·罗丹喜饶灵塔为中心，东边由恰巴·却吉僧格（ཕྱ་པ་ཆོས་ཀྱི་སེང་གེ）讲授量论，南边由嘉强日瓦（རྒྱ་མཆིང་རུ་བ།）讲授《般若经》，西边由仁钦次臣（རིན་ཆེན་ཚུལ་ཁྲིམས།）讲授《现观庄严论》，北边由云丹喜饶（ཡོན་ཏན་ཤེས་རབ།）讲授《律藏经论》。受桑浦寺经院教育影响，藏传佛教许多寺院纷纷效仿，建立系统学习佛教显宗教理的教育教学体系。如蔡贡唐（ཚལ་གུང་ཐང་།）、德瓦坚热瓦堆（བདེ་བ་ཅན་ར་བ་སྟོད།）、纳唐（སྣར་ཐང་།）、萨迦、昂仁、夏鲁、楚布、乃宁、觉摩隆（སྐྱོར་མོ་ལུང་།）、布东（བོ་དོང་།）、嘎东（དགའ་གདོང་།）、堆龙措麦（སྟོད་ལུང་མཚོ་སྨད།）、斯普（ཟུལ་ཕུ།）、桑日、泽当等20多座寺院相继建立学经院，积极推行佛学大论的教学体系。至此，藏传佛教后弘期以桑浦寺为中心的藏传佛教寺院教育体系基本形成。

三、恰巴·却吉僧格与摄类学的创立

恰巴·却吉僧格（1109—1169），藏传量论学家、教育学家，噶当派著名学者。出生在今西藏拉萨市达孜区境内，从小聪慧，在格西嘉麦瓦（དགེ་བཤེས་རྒྱ་དམར་བ།）处学习量论和中观学，不久又在香蔡邦·曲吉喇嘛座前剃度受戒，法名却吉僧格。之后，恰巴·却吉僧格在香蔡邦·曲吉喇嘛及其弟子聂詹·曲吉意西（ཉན་བྲན་ཆོས་ཀྱི་ཡེ་ཤེས།）座前修学般若和菩萨行，重点钻研量论和中观学，他对这两门学科有较高的造诣。

恰巴·却吉僧格作为桑浦寺第4任住持，精通量论和中观学，他先后住持桑浦寺长达18年，创立的摄类学（བསྡུས་གྲྭ།）对后世藏传佛教学科建设和佛学发展产生深远影响。具体言之，恰巴·却吉僧格依据佛教经论，规范和概括量论要义，创立摄类学，使藏传佛教量论或辩论学更加专业化。他将量论要义分为21个科目，根据学僧的佛学水平和知识基础设立5个班级，在教学过程中采用学员相互提问、解答的辩经形式，即问答式辩论：一人阐述自己的佛学观点并提出佛学疑难问题，另一人回答对方提出的各种疑难问题，并辩论对决；辩论学僧声音要洪亮，以拍掌加强语气。这样的辩论方式促使每位学僧在学习中加深对佛法的理解。与此同时，恰巴·却吉僧格还提出每位学僧在学习显宗教理时，先学习辩理技巧，再学习量论、中观、般若、俱舍论、戒律。可以说，桑浦寺经院教育对藏传佛教各教派在研习量论等显宗教理思想方面产生了深远影响，在整个寺院教育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时至今日，藏传佛教经院教育尤其在摄类学课程设置和研习方面，依然按照恰巴·却吉僧格所开创的桑浦寺经院教学模式。

恰巴·却吉僧格的学术著作颇丰，主要有《摄类辩论》（《བསྡུས་གྲྭ།》）、《量论摄义祛蔽论》（《ཚད་མ་བསྡུས་པ་ཡིད་ཀྱི་མུན་སེལ།》）、《量论除意暗》（《ཚད་མ་ཡིད་ཀྱི་མུན་སེལ།》）、《因明抉择论释》（《ཚད་མ་རྣམ་ངེས་འགྲེལ་པ།》）、《慈氏五论注释》（《བྱམས་ཆོས་ལྔའི་འགྲེལ་པ།》）、《中观二谛释》(《དབུ་མ་བདེན་གཉིས་ཀྱི་འགྲེལ་པ།》)、《中观明论释》（《དབུ་མ་སྣང་བའི་འགྲེལ་པ།》）、《入行论释》（《སྤྱོད་འཇུག་ཆེན་མོའི་འགྲེལ་པ།》）等。代表作《摄类辩论》在藏传量论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是创建摄类学学科的权威经典论著。此外，恰巴·却吉僧格在中观学领域也有一定的造诣，他曾指出月称中观论著中的不少错误，树立了批判性地继承和发展佛学原论的范例，开拓了一条具有批判精神的佛学研习之路。

恰巴·却吉僧格培养了诸多弟子，其中较为重要的有号称“八大正理自在狮子”（རིགས་པའི་དབང་ཕྱུག་སེང་གེ་བརྒྱད།）的藏纳巴·尊哲僧格(གཙང་ནག་པ་བརྩོན་འགྲུས་སེང་གེ)、达帕·玛瓦僧格(དར་བག་སྨྲ་བའི་སེང་གེ)、智夏·索南僧格(བྲུ་ཤ་བསོད་ནམས་སེང་གེ)、玛恰·佐白僧格(རྨ་བྱ་རྩོད་པའི་སེང་གེ)、孜·旺秋僧格( བརྩེགས་དབང་ཕྱུག་སེང་གེ)、娘詹·却吉僧格(ཉང་བྲན་ཆོས་ཀྱི་སེང་གེ)、丹玛·官却僧格(འདན་མ་དཀོན་མཆོག་སེང་གེ)和聂瓦·云丹僧格(གཉལ་བ་ཡོན་ཏན་སེང་གེ)。其中前6人都著有量论、中观和般若等方面的著作，对量论传承产生了一定影响。

许多藏传佛教学者在量论研究领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大量关于量论的注疏类、原创类、综合类论著问世。其中注疏类论著主要以俄·罗丹喜饶的《量抉择论释难》为代表，原创类论著以恰巴·却吉僧格的《量论摄义祛蔽论》为代表，综合类论著以萨班·贡噶坚赞（1182—1251）的《量理宝藏论》为代表。此三类量论论著的相继问世，标志着藏传佛教量论思想架构体系的初步建立，表明了西藏学者对因明学不仅有整体的认识和把握，而且建构起本土化的全新理论体系和思维方式，其辩经方式成为藏传佛教经院教学中一种独特的学习方法。

四、摄类学及其后期的发展

摄类学是藏传量论在经院教育中的入门课程，业已成为独立于“形式逻辑”之外的独特的藏传量论思维逻辑体系。藏传佛教经院教育高度重视摄类学，使藏传量论在哲学领域获得真正步入高水准的逻辑思维的研习路径。

摄类学的理论体系，由小理路（རིགས་ལམ་ཆུང་བ།）、中理路（རིགས་ལམ་འབྲིང་བ།）和大理路（རིགས་ལམ་ཆེན་པོ།）三大部分构成。小理路自辨别红白颜色等开始，逐步认识因明或量论术语概念，其推论短小精悍；中理路是如何认识事物之过程，对相违及相属等矛盾进行分析，扩展其量理知识；大理路则是进入应成论式之辩论阶段，通过辩论途径，揭示思想认识中的诸种错误，其理路艰深，推论繁杂。

进一步讲，摄类学理路中贯穿着驳他宗（གཞན་ལུགས་དགག་པ།）、立自宗（རང་ལུགས་བཞག་པ།）、断除诤论（རྩོད་པ་སྤོང་བ།）三种程序，即提出问题、表述观点和得出结论。驳他宗：以量学理论为基础，采用应成辩论形式，反驳他人错误观点，使他人祛除疑惑，获得正理的论证；立自宗：论述立论者自己的观点，主要遵循和引用陈那的《集量论》和法称的《释量论》等量学经典著作之思想观见；断除诤论：破除他人疑惑、消除诤论，以立论者的立场表述自己的理论观点，驳斥对方提出的种种谬论。

摄类学是对量论要义进行分门别类、归纳概括的专门学科，亦是初学法相理论者的必修课程。从摄类学的内涵结构来看，包含心理（བློ་རིག）与因理（རྟགས་རིག）两方面。心理是从认识论的角度阐述因明学的内涵及心理认识（心理学）；因理是从逻辑学的角度阐述因明学的现量与比量两个概念（逻辑学）。摄类学在藏传佛教思想与其他一切外道思想之比较，尤其在判教界定中发挥“为破邪论，安立正道”的推理作用，亦是藏传佛教各大寺院学僧考取学衔过程中必备的答辩技巧和思维公式。

在藏传佛教发展史上，以各大寺院为中心，广大学僧充分利用经院教育平台，系统修学和研习佛教显宗教理五部大论，有力推广了对藏传量论的深入修学和研究，在摄类学的修学和研习领域出现不少学说派系，主要以“赞普堆札”（བཙན་པོ་བསྡུས་གྲྭ།）、“赛堆札”（བསེ་བསྡུས་གྲྭ།）、“堪钦堆札”（མཁན་ཆེན་བསྡུས་གྲྭ།）和“雍增堆札”（ཡོངས་འཛིན་བསྡུས་གྲྭ།）等为代表，产生了一批重要学术成果。

赛柯寺（གསེར་ཁོག་དགོན།）第一世敏珠尔·赤列龙珠（སྨིན་གྲོལ་འཕྲིན་ལས་ལྷུན་གྲུབ། 1622—1699）在赛柯寺讲授藏传量论的同时，撰写《摄类善说宝库》（《རིག་གནས་ལེགས་བཤད་བང་མཛོད།》）等摄类学论著，后辈学者继承并传授这一系摄类学，形成“赞普堆札”摄类学学派。拉卜楞寺学者赛·阿旺扎西(བསེ་ངག་དབང་བཀྲ་ཤེས། 1678—1738）在拉卜楞寺传授藏传量论的同时，撰写《量论密意广释·智者项饰》（《ཚད་མའི་དགོངས་དོན་རྩ་འགྲེལ་མཁས་པའི་མགུལ་རྒྱན།》）等摄类学论著，逐渐形成“赛堆札”摄类学学派。隆务寺学者堪钦根敦加措（མཁན་ཆེན་དགེ་འདུན་རྒྱ་མཚོ། 1679—1765）在隆务寺讲授藏传量论的同时，撰写《摄类学教理善说·日光汇聚》（《བསྡུས་གྲྭའི་ལེགས་བཤད་གྲངས་མེད་སྐལ་བཟང་གི་བློ་གྲོས་ཀྱི་པད་ཚལ་བཞད་པའི་ལུང་རིགས་ཀྱི་ཉི་མ།》）等摄类学论著，并创建“堪钦堆札”摄类学学派。十三世达赖的经师普觉·强巴嘉措（ཕུར་ལྕོག་བྱམས་པ་རྒྱ་མཚོ། 1825—1894）撰写《摄类理路开启幻钥》（《ཚད་མའི་བསྡུས་གྲྭ་རིགས་ལམ་འཕྲུལ་གྱི་ལྡེ་མིག》）等摄类学论著，形成“雍增堆札”摄类学学派。对后世影响深远，成为诸多藏传佛教寺院显宗闻思学院内讲授藏传量论课程的基础教材。

除藏传佛教格鲁派高僧学者系统研习藏传量论和建立摄类学学派之外，其他教派学者对藏传量论亦作过深入系统的修学和研究，涌现出不少著名学者，其中以噶举派学者贡珠·云丹嘉措（1813—1890）及其论著《量学》（《ཚད་མ་རིག་པ།》）、觉囊派学者土登·格勒嘉措（1844—1904）及其论著《摄类学论·悟道宝灯》（《བསྡུས་གྲྭའི་སྤྱི་དོན་རིན་ཆེན་སྒྲོན་མེ།》）、宁玛派学者居弥庞·南杰嘉措（1846—1912）及其论著《释量论释难·善说宝藏》（《ཚད་མ་རྣམ་འགྲེལ་གྱི་གཞུང་གསལ་པོར་བཤད་པ་ལེགས་བཤད་སྣང་བའི་གཏེར།》）等最具代表性和学术影响力。

五、结语

藏传佛教的创新与发展，肇始于藏传佛教后弘期，以道次第学思想的建立和传播为中心，以藏传量论思想的开创、推广和发展为标志。其中道次第学是藏传佛教思想集大成的学说，经过后期藏传佛教不同教派学者的不断传承和发展，形成了不同传承的道次第学说，出现了噶当派、萨迦派、宁玛派、噶举派和格鲁派等的道次第思想学说的经典论著，呈现了藏传佛教道次第思想的发展演进历史和内涵结构体系。

就量论而言，既是藏传佛教经院教育课程中的大论之一，又是藏族传统文化十明学科的重要组成部分。藏传量论在藏传佛教经院教育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中华传统文化史与世界逻辑学史上具有独特的学术价值和文化意义。事实上，藏传量论是一种既能培养推理能力又可锻炼智力的学科，故被称为探求真理的方法论和知识论。从历史上看，藏传佛教学者运用陈那的《集量论》和法称的《因明七论》等因明学理论，破除印度外道四派思想，确立内道佛教四派思想，最终达到建立佛教中观应成派思想的宗旨，在藏传佛教与其他一切外道思想“破”与“立”的立论过程中，发挥“为破邪论，安立正道”的理论指导和思想武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