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正加:青海三江源地区牧民家庭贫困问题研究——以达日县典型牧户为个案

发布时间:2018-04-13 08:00:00 | 来源:《青海社会科学》2016年第5期 | 作者:旦正加 | 责任编辑:

一、达日县基本情况

达日县位于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境南部,离州府驻地大武镇140公里。县境东与久治县接壤,南与四川省色达县、石渠县为邻,西与玛多县相连,北隔黄河与玛沁县、甘德县相望。平均海拔在4200米以上,属高寒半湿润性气候,纯牧业区,分冷暖两季外无明显四季之分。全县下辖9乡1镇、33个牧委会、109个牧业合作社和1个扶贫联社。“2014年全县总户数9126户,总人口32314人,牧业人口占全县总人口的78%。”[1]

达日县于1992年被确定为省定贫困县,1994年被确定为国定贫困县,2002年被确定为国家重点扶持县。根据达日县发改委统计数据:2013年实现国内生产总值24265万元(现价),牧民人均纯收入3024.47元,与全省农牧民人均纯收入6196.39元相比低3171.92元,仅占全省农牧民人均纯收入的48%;现有贫困人口16055人、3802户,占全县牧业总人口的65.10%。[2]近两年来,虽然达日县牧民人均收入逐年有所增长,贫困面貌有所改善,但实际贫困性质还未改变,多数牧民家庭依旧依靠国家生态补助和其它各类扶贫项目维持生计,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下面就以个案一一分析。

二、个案分析

个案一:

毛毛(化名),女,藏族,38岁,患有肺结核。丈夫病逝。她生了4男3女,共7个孩子。大女儿19岁,属先天性侏儒,患有肝包虫;大儿子18岁时因病去世;还有3男2女,都不到10岁。

她说:“我丈夫几天前得肝包虫病去世,丈夫去世后的第5天,18岁的儿子也去世了。这个女儿(指着炉子旁边的女儿)19岁,还有3个儿子和2个女儿。在6个孩子中,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在乡寄宿制小学上学,最小的一个5岁、一个6岁。现在还有一个儿子一直说头痛,大女儿也得有肝包虫病。

我们家没有多少草场,只有3头奶牦牛。草场现托付给我丈夫的侄子了。今年挖虫草期间,他把两家草场一块儿承包给了别人,但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给我们家承包草场的钱。丈夫生前在乡卫生院住院,还欠着2万元治疗费呢。

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前年(2013)自筹1万元的项目房,里边的这些家具都是由亲戚朋友们送给我们家的。今年我生病后又没能去挖虫草,女儿(指大女儿)的眼睛又看不见虫草。”

毛毛家住在桑日麻乡移民定居点,离乡政府约1公里。定居房是独家独院,从铁大门进去右边是一排红砖房,共3间,其中一间为储物间又当小卧室,后两间是大厅。家具有一组碗架、小炉子和两张单人床,其中炉子和铁床是从扶贫项目中发的。我们谈话时,患有侏儒症的大女儿就像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一样不时地傻笑着,其余5个小孩都挤睡在里屋的一张旧单人床上,三个人的头朝北,两个人的头朝南,其中一个小孩把另一个小孩的小脚丫当作枕头,另外两个小孩都抱在一起,睡得很甜蜜。

时间:2014年8月10日;地点:桑日麻乡红旗大队第三小队毛毛家。

分析:毛毛一家是普通藏族牧民家庭。其特点有三:一是家庭人口多;二是家庭成员多患有疾病;三是家庭经济收入微薄。其丈夫去世后家庭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此前为核心家庭,虽然过着艰苦的生活,但有一个支撑该家庭的劳动力。丈夫去世,就失去了家庭的依靠,孩子们都年幼,她不仅要背负沉重的经济负担,而且要养活这些孩子,困难可想而知。

据调查,达日县是包虫病和结核病等多发地区。以达日县兽医站站长才让扎西的话来说:“以肝包虫而言,全国最严重的地方是青海达日县,达日县里最严重的是特合土乡,得病率达到70%至80%。在省藏医院、果洛州藏医院、海南州藏医院和达日县藏医院住院的病人中很大一部分是达日县肝包虫病人。”特合土乡与桑日麻乡相邻,同处一个游牧生活区域,桑日麻乡的包虫病发生率一样居高不下。肝包虫、肺结核等地方性疾病对人身的危害是很严重的,同时对家庭带来严重的经济负担,导致某些家庭生活困难。包虫病的来源主要有三:一是动物传染,如狗。在牧区,特别是在达日县境内流浪狗多得成为一种“天灾”,但是因牧民的生活习惯和宗教信仰,认为“狗是人类的伙伴”,不能杀害,这样长期与狗相伴易得各种疾病。之前,达日县委县政府对此采取过很多措施,但见效甚微。二是水源污染。大量的流浪狗、草鼠、旱獭等动物死在黄河边或其它水源处,长时间浸泡在雨水中,导致饮用水被污染。根据草原兽医专家和疾病专家的解释,包虫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包虫或其虫卵被人吃下后将会通过人体血液立即扩散,从而得肝包虫、脑包虫等疾病,形成了“生在黄河边吃不到干净水,住在牧业区吃不上干净的牛羊肉”的现象。三是牧民的日常生活卫生。牧民的生活卫生条件很差,又无疾病预防意识,导致包虫病等各种地方性疾病泛滥,防不胜防。

总的来说,毛毛一家是这一地区因为疾病而导致家庭贫困的一个现实缩影,此类家庭悲剧让我们确实感受到疾病对家庭的沉重打击。

个案二:

措措(化名),女,藏族,31岁,丈夫已去世,生有3个孩子。

她说:“我是个孤儿,生了3个孩子,2个女儿和1个儿子。大女儿11岁,现在上满掌乡寄宿制小学一年级;小女儿3岁;儿子出生才20多天。我父母早年去世,后一直跟着大哥,与他们家人一起生活,平时帮他们放牧或干其它活儿。儿子是在大哥家里生的,几天后就回来了,因为大哥家里也有6个孩子,不太方便。小女儿和儿子的父亲在年前骑摩托车发生车祸去世,大女儿的父亲是另外一个人。

我们家没有草场,只有五六头牛,现由大哥家帮我看着。他们家也没有多少草场,所以一直在外租赁别人家的草场放牧。前几年在班玛县境内租赁草场,租赁费一年大概需要6000元左右,所以今年就没去。

在开支方面,大女儿去年上学前班,不用交费,但是从今年开始要交200元,这是她跟她舅舅去挖虫草挣来的。不然,家里没钱,什么都没有。我们搬到这里只有三个多月,这套房子也是从我二哥手里买下来的,给了12000元。碗架柜是大哥花6000元给我买的……”

措措家住在满掌乡移民定居点,离乡政府约2公里。从大门进去左边是住房,共有6间,从中间隔离后分两家人居住。大门右边不远处有几间小牛粪房供两家人使用。我们进措措家后,看见在房子中央支有一小炉子(定居房配套设备),但没有生火,地面还是白瓷砖,特别的冷。靠着墙立有一组碗架柜,高约2米,长约3米左右。里屋是卧室,有一张单人床,刚出生的儿子就睡在那张床上,上面盖着一张旧被子。我们谈话时,身边的小女儿向妈妈要点什么,于是她从木柜上早已打开的小袋子里用手挖来一点糌粑,往里倒了一点壶里的水,也不知道是否滚开,然后用手指搅一搅就给女儿吃。3岁的女儿可听话地就坐在炉子左边破烂不堪的布垫子上开始吃着,两只黑黝黝的眼睛不时地看着我们。

时间:2014年8月6日;地点:达日县满掌乡木热村移民定居点措措家。

分析:措措是个孤儿,从小受了很多苦,结婚生子后也没有过上幸福的生活。丈夫和女儿的离去对她造成了精神上的打击和生活上的困难。她家有以下特点:一是年轻核心家庭变为单亲妇女家庭;二是子女很小,需要抚养,但无经济收入来源,生活非常困难,就要靠大哥家的帮助。

据调查,达日县牧民交通安全意识普遍较差,但又特别爱好骑摩托、开汽车,导致每年发生不少交通事故,甚至造成人员伤亡。其中有些交通事故是因为个人的大意或无交通意识而造成的;有些是玩弄机械或不遵守交通规则而发生的惨祸;有些是因为贪图高额赔偿而故意不避让或有意撞车而酝酿的惨剧。在牧区,特别是在达日县,我们经常能看到牧民骑着摩托车在马路中央左右摇晃行驶又不让超车或逆行或占用超车道等危险驾驶行为,街道上随意停车搭话阻碍其他车辆正常通行等行为司空见惯。由此发生交通事故而造成的家庭悲剧需要我们反思,同时在交通事故中不幸丧失生命而造成的家庭困难令人同情。但是很多牧民往往在悲剧面前一错再错,沦为新的贫困家庭、单亲妇女家庭和多孩家庭。这些家庭在短时间内单靠自身的能力无法摆脱贫困,“贫困”成为此类家庭的代名词。

个案三:

杰(化名),男,藏族,40岁。他妻子生了3男5女共8个孩子,最大的19岁,最小的才1岁。

他说:“我们家有8个孩子,大女儿19岁,二女儿14岁,大儿子13岁,二儿子11岁,小儿子8岁,其余都是女儿,一个5岁,一个4岁,最小的才1岁。大女儿去年(2013)从县藏文中学毕业后没钱继续上别的学校,现在在家里呆着。二女儿和大儿子在县藏文中学读书。现在虽然说不用交学费,但是小学生每年要交250元,学前班150元,初中生650元,这些是在挖虫草的时候要交上去的(勤工俭学)。

我们家的草场很小,也没有牛,酥油都是买着吃的。在冬天,20斤植物油(或人工酥油)不够吃一个月。我们家虽然是低保户,但是去年我妻子生病,到县上去看贤桑医生,后一直吃着藏药,这些全是自费。我又头痛、胃痛,去年在省医院住院15天,花了27500元,还没能报医疗保险。因为当时我没有低保证和住院发票,现在还欠着人家1万元左右的账。后来又到县上去看党增医生,一直吃着藏药,取一次药需要150元左右。

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3年前花了5万元从别人手里买下来的。几年前曾分得过一套自筹1万元的牧民定居房和一间畜棚,当时修在夏季草场上,后来都被毁了,现在没有了。在此之前有一些牛,后来牛也都卖完了。政府方面曾经给过一组太阳能照明设备。草原生

态保护补助每人每年有2440元,林业补助每户有392元。”

时间:2014年8月17日;地点:达日县下红科乡第一大队第三小队杰杰家。

分析:杰杰一家是比较典型的70后多孩核心家庭。假如他们20岁结婚,那么平均2.5年生育一个孩子,这对于一个母亲而言,除了怀胎10个月和喂奶期的时间外,出去放牧干活的机会就不多了。从中不难看出,此家庭基本上形成了妻子在家生育、老公在外放牧挣钱的牧民家庭的劳动分工,即一个劳动力最起码要养活一家10口人,包括治病、上学等开支,其生活水平可想而知。该家庭有以下特点:一是家庭人口多,负担重;二是孩子都未成家立业,18岁以下占87.5%,教育负担大;三是生病住院治疗费用高,经济负担重;四是无固定收入来源。

据调查,达日县牧民收入来源主要有牲畜和虫草两大类。随着土地“黑土化”和“荒漠化”的进一步恶化,可利用草场面积逐年缩小,牲畜数量不断减少,导致很多牧民放弃放牧而另找出路。虫草收入又要看地区,有的地方虫草多而质量好价格高,有的地方虫草少而价格又便宜。达日县虫草最好的是桑日麻乡,其他如莫坝、上下红科、德昂等乡都不是太好,价格又便宜;同时还要看虫草市场的波动,从2013年开始虫草价格大跌,这就直接影响了牧民收入和家庭生活水平的提高。

广大牧民对我国医疗制度改革,特别是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非常满意。但是在牧民住院治疗过程中报销程序繁杂,很多牧民未能充分享受到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政策,就如“个案三”。这在一定程度上与达日县牧民群众的文化水平普遍很低,牧民中认识汉字和会讲汉语的人不多,特别是那些偏离县城、乡镇的牧民,几乎都不识汉字、不会讲汉语等有很大关系。具体地说,牧民在住院过程中,一是住院时未带身份证、低保户证、户口薄等证件,无法提供正确的个人信息;二是住院发票等丢弃或出院时没有打印病历、治疗清单等,资料不齐全;三是改名不改证,住院病人与证件姓名不符,这是因为在藏族人名中,同名者较多,而且达日县牧民有这样一种习俗,同村或本部落的人,如果同名者去世要立即改名,但是牧民群众的法律意识淡薄,不太重视身份证上的姓名,也就是说不会自觉地去公安派出所申请登记更名重新办证,其实公安部门也没有这一特殊规定,一般情况下不会给你办理更名手续的;四是不识字,让别人代写时写错名字;五是报销程序繁杂,不知怎么报;六是报销制度有变,但牧民不知而了之。

个案四:

却却(化名),男,藏族,55岁。他妻子生了3男5女共8个孩子,其中一个男孩已去世。现在与夫妇俩一起生活的还有4个孩子,大的17岁,小的才8岁,其中有2个是孙女。

他说:“我们家现在有4个孩子,最大的(男)17岁,今年刚从达日县藏文中学毕业,现在家里没钱继续供他上学;一个(男)13岁,乡寄宿制小学5年级;一个(女)10岁,乡寄宿制小学3年级,其父母已去世;最小的(女)8岁,寄宿制小学一年级。其实我们家有3个男孩和5个女孩,共有8个孩子。其中1个男孩已去世,其他的都分家了。

我是在1994年至2007年间当过三大队一小队的队长,那时候政府给过一顶小帐篷,后来就没了。现在住的这顶小帐篷是儿子家借给我们用,旁边的那套房子也是儿子家的,他们现在在夏季草场。他们什么时候下来了我们家就要搬走,但还不知道要搬到哪儿去。我老伴又患有肝包虫病,已有3年了,曾到县上去看贤桑医生和更尼医生,一直吃着藏药,也打过点滴。先后看病吃药花了将近10000元,都没能报销,好在今年我们家放在低保户里了。

我们家的草场不好,又高又冷,现在一头牛也没有。今年挖了8000元左右的虫草,去年也只有这两个孩子(指着那两个大孩子)去挖的,没能换多少钱。政府方面以前给过一组太阳能照明设备,今年又给了一组。草原生态保护补助有每人每年2350元,林业补助每人每月210元。现在我们用的是乡里边的电,因为乡政府有一组太阳能发电站。”

却却家住在乡政府附近不远处的一个大院子里,有一扇铁栅栏门。院子比较大,后面没有围墙,只拉着散散的铁丝网。从大门进去,右侧约10米处盖有一套红瓦房,对着大门约20米处也有一套房子,离房子不到5米处搭有一顶小白色帆布帐篷,有几个小孩在那儿玩游戏,他们看见我们进来后都站起来指着说着。进入帐篷,里边空间很小,门对面是一台木柜,当作佛龛和碗架用的;中央支有一小煤炉子,旁边放着一把旧凳子和几个破烂不堪的布垫子;右侧是一张铁质单人床,上面坐着他的夫人,身穿藏服,下身盖着旧被子,头发絮乱,脸色苍白。据了解后得知,其实大门右侧的那一套房子本来是分给他们家的定居房,后来他爱赌博,把这套房子抵押输给了别人,于是就借用儿子家的帐篷,一家人都挤在那顶小帐篷里生活。

时间:2014年8月19日;地点:达日县上红科乡第三大队一小队却却家。

分析:却却一家是居无定所之多孩主干家庭。其特点有三:一是孩子多且都为未成年人,因此缺乏劳动力;二是没有草场牲畜,也无其它经济收入来源,就无法让孩子继续上学;三是家庭之主爱好赌博,导致无家可归,一家人过着漂泊生活;四是家庭主妇患有重病,急需治疗,但无钱就医。

据了解,达日县爱好赌博的人也不少,听当地人讲,有些人倾家荡产,有些人甚至把房子和妻子都当作赌金输给别人,却却是其中之一。

个案五:

曲曲,男,藏族,45岁。他妻子41岁,生了4男2女,共6个孩子,其中一个男孩已去世。

他说:“我妻子生了6个孩子。大儿子23岁,今年刚从湟中职业技术学校毕业,是电子信息技术专业,现在没有工作,在县上呆着。他患有肾积水,今年7月份在省藏医院做了检查,说要做手术,但是因为没钱,一直就没能去做手术。去年他在学校的时候,又在省二医院里住了20多天,花了2万多元,都是借高利贷的,每个月100元要给5元的利息。现在,他和他的女朋友在县上租房子住,他的女朋友是县派出所的安置生,工资每个月只有1000元。他们的房租费每月250元,一年的租费已经交过了,其中6个月的租金是我们家里给的,另外6个月的租金是她们家里给的。二儿子20岁,2012参加高考,考入西宁市职业技术学校,学的是汽车运用技术专业,从此3年内他没能去挖虫草。从今年7月份开始是实习阶段,他的同学大部分在西宁的各汽车4S店里实习,但他没有那个条件,所以就回来在特合土乡政府里实习。三儿子16岁,今年去世了;四儿子11岁;大女儿9岁;小女儿才5岁。

在收入方面,今年挖了2万元左右的虫草,但是去年挖虫草期间我母亲去世,今年又去世了一个亲戚,所以影响了挖虫草。特合土乡有三个大队九个小队,共有700至800户牧民,其中有虫草的只有300户,我们三大队三小队中除了六七家有虫草之外,其余牧户的草场上没有虫草。以前我们家有600多亩的草场,也有一些牛,现在只剩下3头奶牛了。是因为人去世时没有钱,所以牛都卖完了,并且我们这里有一种习俗,在人去世后不能杀生,所以牛都便宜卖给内部人了。像今年家人看病、人去世念经等共支出14万元,到现在还有7万元的债务,其中3万元要在今年12月份还清,其余的要在明年7月份还清。

我妻子生病多年,一直说头痛、心脏痛,吃头痛药已有11年了,算卦、念经、去县医院都没有多大的作用,党增医生(民间藏医医生)说是脑虫病,但是从来没有去大医院做CT等详细检查。2011年在省藏医院住院1个多月,治疗费花了2万多元。2012年我的父亲去世,2013年母亲去世。两个儿子在西宁上学期间也花了很多钱,每年每人需要15000元左右,两个人共3万元左右。在宗教活动方面,每年寺院夏季法会的时候给着1000元,但这是在三年内只能轮到一次,因为三个小队是轮着给寺院供茶的。

我们家的这套房子是在政府给的修建牛圈的项目资金上自己掏了一些钱才盖起来的,总共花了12000元。去年草原生态保护补助每人有3800元,护林补助每户给了2000多元。在没有钱的时候,如果分到了项目房,在三四天内要交清自筹资金也是很困难的,所以就没有办法盖房子。反而有虫草的地方都盖起了三四套房子呢。我们家又不是低保户,多次向乡政府提请过,但是一直没有放在低保户里头,现在家人病了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两个儿子都找不到工作,本想在乡上开一家摩托修理店,但是房租很贵,一间需要2000元,三间需要5000至6000元,没有两三间就开不了修理店,所以就一直搁下来了。”

时间:2014年8月9日,下午3点;地点:达日县特合土乡第三大队第三小队曲曲家。

分析:曲曲算是当地牧民中头脑聪明、比较先进的一个人。但是残酷的现实生活让他还是无所适从,一年几万元的教育开支以及治病、念经等费用不得不借高利贷渡过难关。此家庭有以下特点:一是家庭人口较多,但缺乏劳动力;二是学生多,教育开支大,孩子毕业后又找不到工作,继续拖累了家人;三是病人多,治疗费用过高,再次加重了家庭经济负担。

据调查,达日县是教育贫困地区,教育基础薄弱,师资力量短缺,教学质量较差。从1986年到2010年间,“全县输送到各类高等、中等专业学校的学生900名”[3]。按这个数字计算,平均每年只有35人左右能考上中高等学校,其中除了一部分干部子女之外,牧民孩子中实际完成中高等学业的学生很少,按时完成学业并找到工作的更少。近些年来,在达日县委县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下,在县藏文中学和县民族中学的努力培养下,有一部分学生输送到果洛州高级藏文中学(原果洛州民师)和果洛州卫校学习,还有一部分学生输送到省内其他地方,如海南、黄南、西宁、湟源等地,学习藏医药和其它职业技术专业,但是毕业后由于本地的实际情况还是无法按时解决就业问题,导致很多毕业生未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为此,果洛州委州政府和达日县委县政府采取过多种措施,如安排一部分安置生等,但安置生的工资待遇偏低,编制问题又无法解决,必然享受不到相应的社会保障,就业情况依然严峻,这就越来越成为达日县乃至果洛州的重要社会问题。

在此影响下,有不少牧民家庭勉强完成义务教育后就让孩子退学,还有一部分孩子虽然完成了高中、中专或大专学业,但是毕业后仍然很难找到相应的工作,因此就业问题成了每个家庭最头痛的问题,这就必然造成牧民新一轮“上学无用论”,而将会影响到本地区义务教育入学率以及教育整体水平的提高。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不但搞不好地方民族教育,而且广大牧区的贫困问题也就难以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虫草又是达日县广大牧民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主要生长在海拔4000米左右的高寒草甸地区,其季节性很强,每年四五月份是采挖最佳时期,前后共50天左右,其间如果遇家人生病、孩子上学等情况,那就与这一年最好的收入季节无缘,只能等到下一年了。而且采挖虫草是个人力活,虽然不要卖力,一般十几岁的孩子都可以充当采挖工,但是人数越多相对挖得越多;另外采挖人视力的好坏和经验丰富与否也有很大关系,有的人一天能挖出几十根甚至几百根,而有些人一天只能挖出几根或十几根不等。

另外,达日县牧民借高利贷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一般情况下借款事由主要有家人生病、婚丧嫁娶和供孩子上学三大类,这可以说是属于正当事由。除此之外,赌博输钱借高利贷的现象也比较普遍。在参与赌博过程中,有人把车子、房子都当作赌金输给别人,有人还参与到偷盗、抢劫、强奸等恶性事件,情况非常严重。民间高利贷有其约定俗成的定式,一般情况下,100 元本金每月 5 元利息。按此数计算,1 万元本金每月 500 元利息,一年 6000 元利息,如果逾期未还还要加“罚息”等。总之,高利贷使贫困家庭越来越贫穷,永久翻不了身。虫草再好,这些家庭都要还高利贷,再借再还,恶性循环。

达日县牧民的宗教信仰又非常浓厚,特别是牧民家人去世要请活佛、僧人念经,或者给寺院敬献财物、请佛像、雕刻嘛呢石等费用少则 2—3 万元,多则 7—8 万元不等,这对于普通牧民家庭来说是很大一笔开支。而且由于宗教信仰和当地习俗的缘故,人去世后要为亡者做更多的善事,一般不买卖牲畜。如果非卖不可,那么就要以买方的意愿便宜让给别人,不能讲价,这又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其中还有一层意思,近些年来,在宁玛派寺院内部掀起了一波“重温宗教戒律”的现象,尤其是很多四川宁玛派僧人到达日县等其他藏区寺院或在农牧民群众中大力宣扬“不杀生”“十戒”等宗教戒律,由此来鼓励群众保护野生动物,这就引起了当地藏区社会的强烈反响。与此同时,它带来了一些社会负面影响,在某些人的簇拥下禁止牧民杀生、买卖牲畜等活动,间接导致了达日县肉联厂被迫关闭,广大牧民只能通过暗中渠道或以“放生”的形式把牲畜便宜卖给他人等等,使很多牧民再也不敢也没有兴趣养牛放牧,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住在牧业区吃不上牛羊肉”的局面。

三、结语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庭的富裕与贫穷影响着当地社会乃至国家的富裕程度,社会或国家的繁荣与发展又反过来作用于每个家庭的生活水平,这是辩证统一的关系。那么,现在我国大搞经济建设,努力实现“两个百年梦”奋斗目标的进程中,如何实现广大边远牧区的脱贫致富,是地方各级政府所面临的重大现实问题。目前,达日县乃至整个藏区的贫困问题依然严峻,脱贫任务非常艰巨。与其他藏区相比,达日县有以下特点: 达日县位于青海“三果洛”地区核心地带,属于纯牧业区,其部落历史悠久,牧民的部落意识很强,而且教育发展水平非常落后,经济社会发展非常滞后,生活和卫生条件很差,宗教信仰非常浓厚,特别是对神山神湖的崇拜很虔诚,这种信仰及行为在某一程度上对保护草原生态环境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从经济发展的角度考虑相对缺乏如何有效利用草场以及自然资源的意识和技术。并且悠久的部落历史和游牧民族自由豪放的性格,决定着即使在现代社会里还依旧表现出他们的不同。具体表现在: 牧民的生育观念比较随意,导致家庭人口过多,生活质量下降; 牧民文化知识水平很低,特别是妇女地位低下,且无防育意识,“孩多为荣”的观念依然存在,这就导致了达日县牧民家庭人口普遍较多,家庭生活困难; 在年轻妇女中,“未嫁生子”或“自嫁留子”情况也比较突出,他们的子女大部分与孩子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在一起生活,使老人们不但没有解决好自己的“养老问题”,反而成为这些私生子女或离婚子女的习惯性“抚养人”和“监护人”; 部落纠纷、婚姻纠纷、草山纠纷、虫草纠纷等各种社会纠纷时有发生; 刑事案件、民事案件较多; 部落习惯法,包括所谓的“血价”“命价”等赔偿问题依然严峻;偷盗、抢劫、斗殴、赌博、高利贷、路霸等社会违法行为较为普遍。由此造成很多贫困家庭,如高龄家庭、妇女家庭、单亲家庭和残缺家庭等;孤儿、残疾人、私生子、孤寡老人和危重病人较多,牧民家庭生活极为困难。因此,笔者认为,“贫困”是一个社会综合问题,既有历史的因素,也有现实的因素;既有社会的因素,也有个人的因素。那么,只有国家、政府、地方、社会、家庭和个人多方坚持和协同努力下寻找出路,否则就无法解决和完成的。“脱贫”是一个时间过程,“致富”更需要时间和实践来证明,而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在国家政策的大力支持和外部力量的不断“刺激”下,也许可以缩短“致富”进程,早日实现全面小康的目标。

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特别委托项目“21 世纪初中国少数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综合调查”( 项目批准号:13@ ZH001) 子课题“果洛达日:21 世纪初的经济社会发展”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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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达日县发展改革和经济商务局汇报材料,2014年7月8日。

[2] 达日县发展改革和经济商务局汇报材料,2014年7月8日。

[3] 达日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达日县志(1986—2010)[M].西宁:青海民族出版社,2013: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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